五更天的露水還未干,知畫便帶著翠兒來到漱芳齋。小燕子正對著銅鏡發(fā)呆,鬢邊的紅寶石墜子歪在一側,像滴凝固的血。
“姐姐可是一夜未睡?” 知畫遞上溫熱的杏仁茶,“蕭公子托民女帶句話 —— 他說,江湖路遠,總要有人先低頭。”
小燕子猛地抬頭,抓住她的手腕:“你見到簫劍了?他怎么樣?傷得重不重?”
知畫低頭看著她抓紅的皮膚:“蕭公子讓民女轉交這個?!?她取出那截斷簫,斷口處還帶著新痕,“他說,若五阿哥肯娶親,三日后便會有人送他出京城。”
小燕子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:“怎么會這樣…… 明明是我連累了簫劍……”
知畫輕輕嘆氣,替她擦去眼淚:“姐姐莫要自責,五阿哥心中只有你,這門親事不過是權宜之計。等蕭公子平安了,姐姐還是五阿哥的嫡福晉,民女不過是個……” 她咬住唇,說不下去了。
小燕子忽然抓住她的手:“知畫妹妹,你幫我勸勸永琪好不好?我去求老佛爺,求她放過簫劍……”
“姐姐糊涂!” 知畫突然提高聲音,又慌忙壓低,“老佛爺?shù)鹊木褪俏灏⒏缢煽?。如今只有讓五阿哥主動求娶,才能保蕭公子周全?!?她握住小燕子的手,指尖在她掌心輕輕畫圈,“姐姐,你難道想看著簫劍死在宗人府嗎?”
晨光透過窗紙,在小燕子蒼白的臉上鍍了層灰。她忽然想起去年在大理,簫劍教她吹簫的情景,那時的天,藍得像永琪眼中的光。如今那道光,卻要為了她,被鎖進這深宮的紅墻里。
“好,我去勸永琪?!?小燕子站起身,發(fā)間的墜子終于端正,“只要能救簫劍,讓我做什么都行?!?/p>
知畫看著她離去的背影,指尖撫過袖中藏著的密信 —— 那是老佛爺昨夜給的,上面寫著 “事成之后,簫劍流放寧古塔”。她輕輕一笑,將信折成紙船,讓翠兒放進御花園的溪流里。有些謊,要連自己都騙過,才能讓別人深信不疑。
正午時分,永琪在漱芳齋聽見小燕子說:“永琪,娶了知畫吧。” 他望著她眼中的淚光,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圍場,她為了救只受傷的小鹿,硬是跪在雪地里求他別射箭。那時的她,眼中也是這樣的光,讓他無法拒絕。
“小燕子,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?” 他抓住她的肩膀,“娶了知畫,我們便再無可能了?!?/p>
小燕子低頭看著他腰間的香囊 —— 那是知畫繡的,比她繡的歪歪扭扭的荷包精致百倍。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,不知何時起,永琪的書房里多了知畫的字帖,他的茶盞換成了她喜歡的青瓷,就連案頭的鎮(zhèn)紙,都刻著她提的 “寧靜致遠”。
“我知道?!?她的聲音像被抽去了力氣,“但簫劍是我唯一的親人了。永琪,你說過會保護我的家人,現(xiàn)在……”
永琪松開手,轉身望向窗外。知畫正站在玉蘭樹下,看見他望來,便輕輕福身,袖中露出半截帕子 —— 是他前天送她的,上面繡著她最喜歡的玉蘭花。他忽然明白,有些局,從老佛爺帶知畫回宮的那一天起,便已經布好了。
三日后的黃昏,知畫站在宗人府門口,看著簫劍被獄卒推出來。他的傷還未痊愈,卻沖著她笑了:“陳姑娘好手段,竟能讓老佛爺改流放為釋放?!?/p>
知畫輕輕搖頭:“蕭公子誤會了,是五阿哥跪求皇上,才換來您的自由?!?她遞上包裹,里面是件簇新的青衫,“這一路去大理,望蕭公子保重?!?/p>
簫劍接過包裹,觸到里面硬硬的東西 —— 是塊出宮腰牌,還有張銀票。他忽然明白,這個姑娘的算計,從來都不是表面的溫柔。她放他走,是為了讓小燕子徹底愧疚,讓永琪再無退路。
“陳姑娘,你可知,機關算盡太聰明,反誤了……”
“反誤了卿卿性命?” 知畫忽然輕笑,眼中閃過一絲悲涼,“蕭公子,民女從沒想過能活到白頭。能在五阿哥心里,占上那么一寸地方,便夠了。”
暮色中,簫劍望著她轉身的背影,忽然想起江湖上的傳說 —— 有一種畫皮妖,能化作最動人的模樣,吸人魂魄。此刻的知畫,竟比傳說中的妖還要可怕,因為她的畫皮之下,藏著一顆比任何人都清醒的、知道自己正在沉淪的心。
是夜,景陽宮的喜燭被風吹得明滅不定。知畫穿著大紅婚服,坐在床上聽著外面的喧鬧,指尖輕輕劃過袖口的金絲鳳凰 —— 這是老佛爺賞的,說 “鳳凰于飛,必降祥瑞”。她知道,從明天起,她便是五阿哥的側福晉,是這深宮里,離永琪最近的人。
窗外傳來夜鶯的啼叫,像極了陳家花園的那晚。知畫忽然想起,自己曾在《五阿哥射獵圖》里,偷偷畫過一只停在他箭羽上的蝴蝶—— 那時的她,只想著能被他看一眼。如今,她不僅進了他的眼,還進了他的命,只是這命里,是否有一絲真心,屬于那個藏在畫里的、真正的她?
喜燭 “噼啪” 炸開火星時,房門 “吱呀” 打開。永琪帶著酒氣進來,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意:“你贏了?,F(xiàn)在,簫劍平安了,你的目的達到了?!?/p>
知畫垂下眸,掩去眼中翻涌的情緒:“民女從未想過贏,民女只是……” 她抬頭時,淚已落滿雙頰,“只是怕失去阿哥。”
永琪望著她泛紅的眼眶,忽然想起在宗人府看見的場景 —— 她跪在老佛爺面前,替他求簫劍的性命,額頭磕在青磚上,發(fā)出悶悶的響。那時的他,以為她是老佛爺?shù)钠遄樱瑓s不知,這枚棋子,早已將自己的命,也押在了這盤棋里。
他忽然轉身,卻聽見她輕聲說:“阿哥可知,今日敬茶時,老佛爺說‘知畫這孩子,比小燕子懂事百倍’。” 她的聲音像浸了霜的月光,“民女知道,阿哥心里有姐姐,但民女會等,等到阿哥愿意看民女一眼,哪怕只是一眼?!?/p>
永琪的手停在門把上。燭影搖紅中,他看見她的婚服拖在地上,像團燃燒的火,而她跪在火中,像只撲火的蝶。他忽然明白,有些事,從他接住那幅《射獵圖》的那一刻起,便早已注定 —— 他終究會輸給這雙會說話的眼睛,輸給這縷纏繞在他心尖的玉蘭香,輸給這個明知是算計,卻讓他無法抗拒的姑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