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待新春之期既過,往老宅一探究竟,觀其修繕之功究竟完竣與否。務期來歲得以徙歸彼處?!毖葱闹邪底运剂?,面上卻默然而立,若有所思之態(tài)昭然,似有應允之意,薛姨媽遂欣然頜首。
繼而對一眾丫鬟婆子意氣揚揚,擘畫指點。
“需將衾褥易為大紅百蝶穿花之紋繡,書案之上亦當置數(shù)盆紅珊瑚所制盆景,炕屏則換作紫檀木雕就之富貴牡丹圖式者,方為適宜……”
薛蟠本思將就而過,聞薛姨媽滔滔不絕,仿若寒波驟起,寒意頓生,方欲截斷其言,恰逢錢嬤嬤率人攜物沓來。薛蟠見諸物多呈大紅大紫之色,而薛姨媽一眾已起始指揮眾人安置物件。
薛蟠雖于心中已默許薛姨媽之改造,然猶思稍作抗爭,急道:“那一對琺瑯彩花瓶,且置于外屋桌案之上”
旋即轉(zhuǎn)首向鶯歌言道:“汝稍后往園子里采擷幾枝紅梅,插于此處,庶幾可顯喜慶之意。”
又向燕舞曰:“將那幾個白瓷、青花瓷瓶暫行收起,換以粉彩、琺瑯彩者。”
“再將這些硯臺、筆筒、筆具等,于書案之上擺列齊整?!?/p>
薛蟠觀之,今雖增置諸般物件,然尚得雅趣,未入俗流,遂滿意而點頭道:“罷了,余者物件皆可移去?!?/p>
薛姨媽猶欲有言,薛蟠見狀,疾聲曰:“若母親仍欲添設,吾便將此諸物盡皆擲棄。”言罷,作勢欲行,神色凜然。
薛姨媽無奈,知薛蟠執(zhí)拗非常,雖九牛亦難挽,遂嗔目瞪之,轉(zhuǎn)身引眾人離去。薛蟠見薛姨媽背影漸遠,方長舒一口悶氣,引得身旁丫鬟掩口而笑。
如此,薛蟠方得于異鄉(xiāng)度此首個熱鬧新年。走親串友,饋遺禮品,雅集宴飲,觀戲聽書,把盞言歡……此般熱鬧自臘月底發(fā)軔,綿延至元宵節(jié)方休。相較除夕,元宵節(jié)亦不遑多讓。寧榮二府皆張燈結(jié)彩,輝煌耀目,仿若星漢璀璨。兩府互設年酒之宴,自元宵前夕開筵,直至元宵落幕方止。
“吁!終得消停?!毖撮L吁一口濁氣,癱臥于榻,倦意難掩。此年誠然熱鬧非常,唯覺疲憊不堪。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。此處席猶未散,彼處宴已開場。家中醒酒湯幾未斷絕。幸得古時酒水度數(shù)不高,不然薛蟠思之亦覺頭疼欲裂。
見薛蟠模樣,鶯歌燕舞忍俊不禁。亦頗感疑惑,豈有不喜新年之人?薛蟠與彼等代溝懸隔,自不會與之解釋。此乃因薛家于京城親友無多,除賈家外,唯有王家及薛蟠若干友人。
雖則如此,然自新年伊始,賈家屢設盛筵,以薛家乃當家二太太貴客之故,每宴必邀薛蟠。薛蟠本極不耐此等繁文縟節(jié),然既蒙相邀,一兩次尚可婉拒,次數(shù)既多,恐遭人詬病,畢竟寄身賈府,面上終須過得去。雖竭力推托,仍覺難以支撐。好不容易熬過新年,薛蟠幾為繁文縟節(jié)所困斃。
正此時,王子騰傳書,言已為薛蟠延請良師,令其擇日前往拜謁。此信恰似甘霖天降,解薛蟠燃眉之急。薛蟠久厭賈府紛擾,得此消息,欣喜若狂,次日晨曦初露,便離賈府,奔赴王家拜見。
“汝何以來得這般早?”王子騰未料薛蟠如此性急,元宵剛過,便匆匆而至。然其此般勤勉,王子騰頗為贊賞。“甚善,甚善,就憑此態(tài),原本五分把握亦增為七分?!?/p>
“舅舅傳書,文龍焉敢稽遲,況拜師之事,自當以師長為尊,豈敢令其久候?!毖葱Φ??!吧圃眨 蓖踝域v頷之。俗云外甥肖舅,薛蟠言行舉止,令其憶及自身,不禁怡然自得。
輕咳數(shù)聲,王子騰為薛蟠詳述此師情狀?!叭昕芍瞎偌遥俊薄吧瞎偌??與張家齊名之上官家?”薛蟠聞問,亦頗感驚詫。“正是!”王子騰點頭,繼而肅然道,“此次亦算汝機緣巧合,吾往昔曾助上官家一臂之力,故予汝此契機,能否把握,全在汝身?!?/p>
“多謝舅舅!”薛蟠忙起身大禮參拜。雖聞此言,似非徑直拜師,尚需試煉,若未通過則前功盡棄。然薛蟠深知此乃千載難逢之機遇。
且說紅樓之世,聲名最著者,自為四王八公、四大家族、林家等。然此皆紅樓一隅之象。蓋因此處并非虛構(gòu)小說之境,乃真實存在之世界。故自然非僅四王八公等家族。
然論及聲名顯赫,彼等確然出眾。尤其于開國之際,此等勛貴權(quán)勢傾天,方為鼎盛之時。所謂亂世尚武,盛世崇文,此乃萬古不易之理。歷經(jīng)數(shù)朝,如今紅樓之世已入盛世。故勛貴、武將之地位漸趨式微。是以賈代善昔日一心欲改換門庭。
相應而言,文人之地位大幅擢升。于眾多文人之中,有三家地位超凡,堪稱翹楚。其一,自是山東孔家,乃圣人世家,只要儒家仍為正統(tǒng),其地位便穩(wěn)如泰山。觀賈府宗祠為孔家題詞,便可知其底蘊深厚。彼時賈家正值盛時,如日中天。惜乎盛極而衰。賈赦荒廢無成,賈政庸碌無為,且錯投陣營,終致被清算,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之局。
此且不論,除山東孔家此老牌文人世家外。尚有兩家,聲名不遜于孔家。其一乃昔年賈赦夫人之娘家,張家。其父官拜太子太傅,一門數(shù)人登進士第。然因太子之事牽連,慘遭家破人亡之禍,不提也罷。
至于另一家,即王子騰為薛蟠引薦之上官家。上官家雖不及孔家,亦世代為朝廷清貴,累世書香,近數(shù)朝以來,幾未現(xiàn)衰敗之象。其家除才情出眾,尚有一長,即自知之明甚篤。不貪財貨,不攬權(quán)勢,不圖從龍之功。故歷代帝王皆對其信任有加。
此代上官家主上官淵,位同往昔張家家主,居正一品之尊,職為太子太師。
緣何太子太傅遭難,彼卻無恙而退,其間有故。
上官淵與當今圣上自幼相偕,共嬉同游,為總角之交。故于諸般風波,能安然存立,堅如丘岳。
且非獨上官淵與皇帝有舊誼,其一子亦與九皇子自幼伴處,情好甚密,相攜以長。
如此,上官家若守常道,無巨患臨身,欲為朝堂之恒木,應無大虞,可保家門榮盛不頹。
正因這般情形,若得入上官家門庭受業(yè),其利自不待言。
于中非但可求問學,增益識見,尤為緊要者,可得人脈,有恃而安。
但能慎行謹言,無妄為招禍,必不致輕易受欺。
此正為薛蟠所求之良師佳遇。
于薛蟠而言,讀書所圖者何?無非改易薛家運數(shù)耳。
欲成此事,扭轉(zhuǎn)家勢,除自身勉力外,至要者乃免為他人累及。
此需有權(quán)勢憑依,人脈庇佑,靠山相援。
設若果真與上官家結(jié)連。
以師徒之誼,此等固若金石之緣,薛家若逢險難,彼定不會袖手旁觀。
若無此緣,微末之事,亦恐遭牽累。
有此關聯(lián),若無大過,至多從輕論處,略予懲戒而已。
故薛蟠感王子騰之薦引,銘于心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