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罷了，罷了，蟠兒且安坐罷。”王子騰唇角噙笑，和聲而言，“汝母邇來安康否？身之康泰可依舊如常？今日怎得閑暇，來見吾耶？”

“多謝舅舅垂念，母親一向康和，并無纖恙?！毖垂碜饕?，含笑道，“舅舅回府，我與母親、妹妹自當亟來拜謁，且吾盼舅舅歸期已久，數(shù)月間常縈于懷，此刻聞得舅舅回返，自是急欲前來，以敘別情?！?/p>

“哦？汝盼吾竟歷時如許之久？”王子騰眉梢輕揚，眸中露疑，緩聲又詢，“可是有何事需吾相幫？”

“呵呵，確有一事，欲勞煩舅舅援手襄助?！毖丛偈┮欢Y，笑而釋之，“數(shù)月前，吾便思謀著，請舅舅幫忙覓一德馨才卓之良師，奈何舅舅奉旨出京公干，吾遂苦候數(shù)月。今幸聞舅舅已歸，趕忙前來懇請矣?！?/p>

“請良師？”王子騰聞此，不禁愕然而怔，遂凝眸將薛蟠細細端詳，良久未發(fā)一語。

雖先前觀薛蟠之舉止行藏，已知其似有頗大改易，然其竟求己幫忙尋師，實仍出王子騰意料之外，心下滿是訝然。

薛蟠見王子騰這般情狀，不禁苦笑暗忖，想是自己往昔那怠學無術之名，已然深植人心，恐難遽除矣。

俄頃，王子騰回過神來，卻仍難信此事，遂試探著問道：“蟠兒，莫不是汝母囑吾，幫汝請這老師？”

“舅舅，若母親有此囑托，前來之人決然非吾也?！毖纯嘈χ貞?，言辭懇摯。

“倒也是此理?！蓖踝域v微微頷首，若有所思，然心中終是難安，又道：“可吾聽汝舅母言，汝連《三字經》都……”

王子騰言至此處，戛然而止，然其意已明，意即汝連《三字經》都未精諳，如今卻想著求名師授業(yè)，雖有心向學，卻恐有騖遠好高之嫌，稍欠妥實矣。

“舅舅豈不聞‘士別三日，當刮目相看’乎？”薛蟠微仰首，神色間略帶矜傲，朗聲而道。

王子騰深深睇了薛蟠一眼，只覺這外甥今日與外界傳言迥異，心下暗忖，莫非其真有蛻變？遂道：“既如此，蟠兒，只要汝能經得住吾之考校，吾便為汝引薦一位名師，若考校弗過……”

“若考校弗過，吾即刻轉身離去，斷不令舅舅為難?！毖囱赞o果決，鏘然有聲，躬身抱拳，肅然而立。

“好，蟠兒，汝如今所學至何處了？”王子騰正襟危坐于書案之后，正色而問。

“四書五經、二十四史，侄兒皆略有研習，略通其要?！毖赐︹甙菏?，意氣揚揚地答道，雖不敢言已全然洞徹，然其中大旨，亦曉悟幾分。

“哦?！蓖踝域v又詫異地看了薛蟠一眼，卻未置可否，亦難辨其究竟信也不信。

誠如所言，初時印象之影響，著實綿遠深長，殊難消弭。

薛蟠雖已改弦更張，然往昔所留印象太過深刻，致使王子騰雖見其言行已有翻天覆地之變，卻仍心存疑慮，尤其關乎學業(yè)之事，更是不敢輕信。

想那薛蟠昔日對讀書何等厭煩，王子騰自是洞若觀火，記憶猶新。

如今竟稱已學至四書五經、二十四史，若真學有所成，進士、舉人暫且不論，便是下場一試，考取童生、秀才想來亦非難事。

莫小覷了秀才之名，秀才亦可開館授徒，備受推重呢。

當然，因薛蟠如今表象確有變化，王子騰亦未再多作異議。

正所謂“是騾是馬，牽出遛遛便知”，一試便見分曉。

況且，不論薛蟠究竟學得如何，只消有向學之心，便已是一大進益。

此番考校，不過欲探一探薛蟠究竟所學幾何，所悟幾多，也好依此更妥帖地幫扶于他。

王子騰遂抬手，從身旁書架之上，信手拈來一書，恰是二十四史中之《舊唐書》。

古人云：“讀史使人明智，以史為鏡，可以知興替。”

王子騰雖身為武人，然能有今日之成就，史書著實未曾少覽，常于暇時翻閱玩味，以增學識，廣見聞。

王子騰手持書卷，隨意翻檢數(shù)頁，至一處忽停，抬眸問道：“《舊唐書·鄭注傳》載：‘上（文宗）訪以富人之術，（鄭注）乃以榷茶（茶葉專賣制度）為對。其法，欲以江湖百姓茶園，官自造作，量給值分，命使者主之?！瘬?jù)此可知何事？”

“乃是官府與百姓爭奪茶利?！毖绰宰魉尖猓瑥娜莶黄鹊貞鸬?。

薛蟠先前言四書五經、二十四史皆已研習，實則多為記誦于心，再以其現(xiàn)代之思維方式，不求甚解、囫圇吞棗般領會些許意趣罷了。

若言真達那皓首窮經之境，或可下場應試，自是未曾企及。

然用以平日閑談、問答之需，倒也敷用。

王子騰又詫異地看了薛蟠一眼，雖說方才只是隨意發(fā)問，然薛蟠竟能隨口應答，此番又出乎其意料之外了。

“難道薛蟠當真如其所言那般？”王子騰心中暗自思忖，卻未露聲色，繼而又問道：“《舊唐書·李義琰傳》載：‘上元中，累遷中書侍郎，又授太子右庶子、同中書門下三品。時天后預知國政，高宗嘗欲下詔令后攝知國事，義琰與中書令郝處俊固爭，以為不可，事竟寢?！俗骱谓?？”

“此乃朝中大臣力阻天后預政之舉，彰明其護持朝綱之意也?！毖绰砸怀烈鳎┵┒稹?/p>

而后，王子騰又接連考校數(shù)問，方擱下《舊唐書》，復又取出他書，有二十四史之其他卷冊，亦有四書五經諸典籍，皆隨意翻閱，隨心發(fā)問，所問之題或深或淺，或難或易，或詳或略。

雖其間并非所有問題薛蟠皆能應答裕如，亦有作答乖謬之處，或與當下主流見解相悖，然絕大多數(shù)問題皆能對答無礙，已然令王子騰大為驚愕。

且其間有些回答雖看似劍走偏鋒，卻別出心裁，乍聽之下，似有離經叛道之嫌，然細思之，卻未必無理，更有甚者，令王子騰亦覺耳目一新，頗受啟迪。

“好好好，果真是‘士別三日，當刮目相看’也?！奔s摸半個時辰過后，王子騰擱下手中書卷，連道三聲好，面上滿是悅懌之色，心懷暢然，便也不再繼續(xù)考校薛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