途間所遇諸事,雖令薛姨媽諸人略起傷懷之意,然究不過是些微波折罷了,未幾,一行人便安然至王家府邸。
且說這王家,那王子騰堪稱王府之砥柱中流、隆興根本也,王府能有今日之烜赫,全系于彼一身,于四大家族而言,亦為擎天之柱、藩屏干城焉。
憶曩昔,四大家族之格局,依“賈史王薛”之序排列。賈府位崇祿厚,爵顯勢隆,烜赫非常;史家次之,亦有侯位在身,余榮尚存;王家再居其后,僅得伯位;薛家末矣,雖蒙皇帝欽賜“紫薇舍人”之稱,終無爵位,身份地位稍顯殊異。
然流光如矢,時移境遷,當下之情形已大異于往昔?,F(xiàn)今四大家族中,憑王子騰之勛業(yè)威望,王家權勢漸崇,赫然居首,王子騰于四族之內(nèi),亦是聲華卓著者。雖名分上賈府或仍略勝一籌,然實勢已然斗轉星移矣。
想那舊日之薛蟠,本是個懵懂愚頑、恣睢無忌之徒,全家進京之時,其心中最懼者,莫過于母舅王子騰之嚴訓苛管也。原書中載,薛家母子進京途中,薛蟠一聞母舅王子騰擢升外任,以九省統(tǒng)制之身出都巡邊,當即“心中暗喜”,暗自思忖:“吾正憂進京去有個嫡親母舅嚴加拘管,不得肆意揮霍、縱情逸樂,偏如今彼又外任而去,真乃天從人愿也?!庇纱艘欢?,足見其昔日心境矣。
若為往昔之薛蟠,恐便是殞身碎首,亦不肯來見王子騰,即便見了,恐亦如那鼷鼠遇貍,股栗而栗,惶遽難安矣。
所幸今時不同往日,如今之薛蟠早已革故鼎新,洗心滌慮,不復往昔那等狂悖之態(tài)也。
此刻,王府之內(nèi),王子騰正于書齋之中,與數(shù)位心腹幕僚圍坐,共商機要之事,以謀行事良策。
那太子一方,脫身實非易事,故而暫且仍需虛與委蛇,周旋敷衍,然心中立場務必要堅如磐石,既皇帝金口玉言,立太子為儲君,便當恪遵其位,然亦僅止于此,不可深陷其中矣。
至于太子諸多繁雜瑣碎之事,宜盡早尋機擺脫,于皇帝跟前,更當竭盡忠誠,以表丹誠。再觀那二皇子、三皇子、六皇子等,各懷私念,競相逐鹿,看似躍躍欲試,實則難成大器。唯那八皇子,似有潛龍在淵之象,殊堪玩味。
“哎!”王子騰于心底暗自太息一聲,面上滿是憂色。
誠如古人所云:“天家無小事?!奔幢闶切こ<毷?,入了皇家這等風云際會之地,皆能如微風起于蘋末,漸成洶涌之勢,何況皇位更替這般震天撼地之大事乎?
思忖朝中諸多事宜,皇帝在位多年,卻依舊龍精虎猛,矍鑠康強;而太子及諸皇子皆已成年,各懷覬覦之心,覬覦那至高無上之權柄,皆已按捺不住,暗潮涌動,局勢堪憂矣。
又有那欲效古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文士,或有那沉湎酒色、不思進取、碌碌無為之勛貴,更有那妄圖走捷徑、一朝登天、希圖從龍之功者……諸般人物,諸般事端,交織匯聚一處,一時間,直令王子騰殫精竭慮,疲于應對,真可謂心力交瘁矣。
王子騰心中一面暗嗔皇家之人俱非易與之輩,一面念及自家門庭,思及四大家族之興衰榮辱,若非其心志堅毅,恐早覺前途黯淡,如墜暗夜矣。
時而,王子騰竟歆慕賈恩侯、賈政之流,看其悠悠然無所營營,似逍遙自在,無甚煩憂,亦覺此境難得也。
正所謂“在其位,謀其政,能力越大,責任越大”,身處高位,即便己心不欲有所動作,亦為周遭環(huán)境所驅,不得不勉力前行矣。
“東家毋須太過憂心?!蓖踝域v之幕僚見其憂形于色,遂出言寬慰道,“幸得東家素為圣上所重,簡在帝心,有此倚仗,縱有千般難事,亦可從容化解也?!?/p>
“流光易逝,歲不我與??!”王子騰微微搖首,喟然嘆曰。
其確簡在帝心,正因如此,王家方能自往昔之式微,漸次走向復興之路。
然人生于世,不如意事常八九?;实勰晔乱迅?,孰知其龍御歸天之日何時將至?王子騰亦年齒漸長,精力不復往昔,最為關鍵者,乃后繼乏人也。
非獨王家如此,四大家族皆面臨此等后繼無人之困阨。
為家族之長遠計,為身后諸事謀,王子騰不得不殫精竭慮,深謀遠慮,多方審度,步步為營也。
且說那諸多皇子,太子、二皇子、三皇子、六皇子等人暫且按下不表,單論這八皇子,確有不凡之處。其生母為淑妃,然淑妃在宮中并非寵妃,其娘家錢家,雖為世家,置于京城這等繁華之地,亦不過二流罷了。
然八皇子自身,卻獨得皇帝眷注,為其所鐘愛,且向來唯太子馬首是瞻,常為太子排憂解難,收拾那些個吃力不討好之殘局,看似忠厚勤勉,無甚野心。
王子騰細細思量,發(fā)覺諸多皇子之中,唯八皇子遍歷六部,于各衙門之中皆有所歷練,且于一干大臣心中,留得精明干練之令譽,此等情形,不可不察也。
亦有九皇子遍歷六部,然其為人剛正不阿,終日正襟危坐,鐵面無私,旁人立于其側,便覺寒威凜凜,凜然生畏,故而王子騰未將其納入考量之列也。
王子騰輕哼一聲,暗自思忖,此八皇子似頗具潛力,頗值一投,唯尚需觀望,不可貿(mào)然趨近,以免打草驚蛇。況且如今同在“太子黨”中,欲不著痕跡與之結交,亦須綢繆周詳,徐徐圖之也。
故當下仍需佯作純臣模樣,謹守臣節(jié),以免未及討好那下一任皇帝,先觸怒了這一任皇帝,如此,則禍事不遠矣。
所幸者,四大家族此代并非如往昔那般煊赫,與太子之關聯(lián),不過是太子需財帛之時,予以資助,略盡綿薄之力耳,余事皆未牽涉其中。
王子騰自任京營節(jié)度使之后,太子之勢便略顯不穩(wěn),故而每遇太子差遣,王子騰皆托辭諉過,只稱己本為文官出身,今擔武職,且初登此位,下屬多有不服,關系未順,派系林立,行事頗多掣肘之處,實難從命。
由此,雖名義上屬太子黨,卻非太子嫡系,欲脫身亦非難事也。
若換作賈代善、賈代化那等先輩,情形則截然不同矣。
彼等戎馬一生,戰(zhàn)功赫赫,權傾朝野,麾下賢能之士如云,門人弟子遍布朝野,便是皇帝亦須倚重三分,何需依附他人乎?彼時皇子皆當趨奉巴結,阿諛逢迎也。
且不提過往諸事,當下王子騰正與幕僚商議,如何不動聲色地疏離太子,此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也。
王子騰見勢不妙,欲離太子此危如累卵之舟;薛蟠亦先知先覺,欲脫四大家族此積重難返之窠臼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