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蟠嘴角噙著一抹淺笑,抬手輕摸寶釵的頭。
“哥哥?!睂氣O俏臉泛紅,忙抬手拍落兄長之手,嗔怪道:“莫摸我的頭。”
薛蟠見向來端莊賢淑的寶姐姐幽怨望來,放聲大笑,笑聲于屋內(nèi)回蕩,透著暢快之意。
“不理你了?!睂氣O面上嬌羞更甚,輕跺蓮足,轉(zhuǎn)身快步奔出。薛蟠見狀,笑得愈發(fā)肆意,那笑聲似欲沖破屋宇。
寶釵邊跑邊思忖,自哥哥醒轉(zhuǎn),仿似開竅,不復(fù)往日愛往外胡作非為,閑暇時竟捧書卷靜讀,對自己與母親亦愈發(fā)好了,唯哥哥如今愛摸自己頭,令人又羞又惱。轉(zhuǎn)念一想,卻又心生歡喜。
“不過,我倒喜歡呢。”
跑了好一段路,寶釵只覺耳根子發(fā)熱,心中卻是父親離世后頭一回有這般幸福之感。
且說榮國府梨香園之中,薛蟠高坐堂上,望著眼前那一個個肥頭大耳的掌柜,心底忽涌起厭煩之意,且那厭煩之感漸濃。
尤為可氣者,這些老家伙眼眸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之色,瞧在薛蟠眼里,令其大為不快。
正當(dāng)薛蟠暗咬牙,決心整治他們一番時,堂下眾人里,有一老者生得恰似彌勒佛,滿臉堆笑開口道:“不知大少爺火急火燎喚我等所為何事?”
“是啊,我等整日忙得不可開交,大少爺有事快言說吧?!庇钟腥烁胶?。
“正是,我這兒正有單生意在商談中,莫耽擱才好……”話中之意已甚明了,眾人皆未將薛蟠放在眼里,只當(dāng)他還是從前稀里糊涂、不學(xué)無術(shù)、毫無耐性之人,任其糊弄。
薛蟠未言語,面上無表情,靜靜打量堂下眾人,目光深邃,似欲看穿眾人。末了,暗自嘆息,思忖道:“果真是我毫無威望,這些人對我無半分敬畏之心?!?/p>
“當(dāng)真是不知者無畏??!”薛蟠微微搖頭,滿是無奈。
他實不解,這些人何來這般自信,雖說自己往日是扶不上墻的爛泥,可好歹是金陵四大家族薛家掌門人。如今四大家族雖漸衰敗,到底瘦死駱駝比馬大,真要收拾他們,不比捏死螻蟻難多少。
見薛蟠半晌無言,面無表情,眾人頓覺奇怪,這竟不似其往日紈绔子弟的一貫做派。
或是薛蟠往日性子根深蒂固,或是他們欺上瞞下已成習(xí)慣,見薛蟠默不作聲,眾人變本加厲,言語愈發(fā)沒了規(guī)矩。
“哼,也難怪旁人喚他薛大傻子,這般情狀,果真只有取錯的名,沒有叫錯的外號?!庇腥税底愿拐u。
“放肆,你們便是這般與大少爺說話的?”站在薛蟠身旁的精瘦老者看不下去,滿臉不忿呵斥道。
“呵呵,福伯,您這話重了些。”彌勒佛般的老者依舊笑瞇瞇,話里話外綿里藏針,“大家皆是為薛家辦事,心中焦急也是人之常情,再者,若有虧損,吃虧的不還是大少爺家嘛。”
“你……”福伯氣得胡子一翹,欲再言,被薛蟠抬手一揮打斷話頭。
薛蟠目光淡淡,掃一眼彌勒佛老者,緩聲道:“今日將諸位請來,非什么天大之事,只是近些日子薛家商鋪連連虧損,不論天災(zāi)人禍,總歸要查探一番,勞煩諸位將賬本交予我,待我仔細(xì)查看?!?/p>
“查賬?”眾人聽聞皆一愣,未料到向來紈绔的薛蟠會想起查賬之事。
那原本笑瞇瞇的彌勒佛老者雙眼微微一瞇,未言語,讓人瞧不清所想,目光重落于上位的薛蟠身上,似要重新審視一番。
“不錯,正是查賬?!毖匆荒樴嵵攸c頭。
“我原也不想如此,此番生病被母親拘在府里,整日無所事事,母親又時常念叨,不勝其煩。”說著,薛蟠佯裝懊惱揉著太陽穴,作無奈模樣。
眾人一聽,心下明了,原非薛蟠有心查賬,不過應(yīng)付其母罷了,當(dāng)下便放心。
既非真心查賬,將賬本交予他又何妨,薛蟠不過黃口小兒,能從賬本瞧出什么門道?莫說他這不學(xué)無術(shù)的紈绔子弟,便是當(dāng)年薛老爺在世,例行查看亦未查出不妥,想來眾人草木皆兵了。
想通此節(jié),眾人相視哈哈大笑,有人道:“原來是這般緣由,既然大少爺要查賬,我等無推辭之意,只是賬本繁多,大少爺?shù)綍r莫嫌麻煩?!?/p>
“我哪看得懂賬本,不過應(yīng)付母親罷了。”薛蟠不耐煩擺手,旋即臉上露向往之色,接著道,“聽聞京中風(fēng)月樓新近來了花魁,生得沉魚落雁、閉月羞花之貌,我還是早些應(yīng)付完母親,到時……”言罷,發(fā)出男人皆懂的曖昧笑聲。
“那是,大少爺風(fēng)流倜儻,這般美人,定能成為其入幕之賓。”眾人趕忙附和,話語滿是討好之意。
“是啊,那小小花魁哪能逃過大少爺手掌心?!北娙四阋谎晕乙徽Z,皆是阿諛奉承之辭。
眾人這般恭維薛蟠時,彌勒佛老者紋絲不動,目光緊緊盯著薛蟠,似欲瞧出端倪,然半晌過去,終究未瞧出什么。
這位老者姓張名德仁,當(dāng)年在薛老爺手下是一等一的得力干將??上ё匝蠣敼嗜ィ乃加l(fā)大了,若不是顧忌賈家和王家,恐怕早將薛家財產(chǎn)蠶食殆盡了。
此番薛蟠突然召集眾人,張德仁覺此事蹊蹺,卻又不知何處不妥,至于查賬一事,本也尋常,當(dāng)年薛老爺在世亦會不定期查看賬目,只是發(fā)生在薛蟠身上不可思議。雖說薛蟠解釋應(yīng)付薛姨媽,張德仁卻總覺內(nèi)中定有文章,只是一時毫無頭緒,想不通其中關(guān)竅。
然他心想,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不信會栽在薛蟠這黃口小兒身上。
“呵呵,既如此,那我等明兒個便將賬本送與大少爺這邊來。大少爺這大病初愈的,我等也不好再多做叨擾?!蹦菑埖氯拭嫔弦琅f掛著那彌勒佛般的笑,不緊不慢地說道,話語里透著幾分客氣,只是那笑意卻似未達(dá)眼底。
“是啊,是啊,確是不宜再多打擾大少爺將養(yǎng)身子?!北娙粟s忙隨聲附和著,你一言我一語,皆作辭行之態(tài)。
“既然諸位皆是急著要回返,那我便也不強(qiáng)留了,福伯,勞你代我送送諸位罷?!毖磻醒笱蟮乜吭谀翘珟熞沃?,半闔著眼眸,似是極為慵懶倦怠,只這般隨口吩咐了一句,那神態(tài)間滿是漫不經(jīng)心之意。
“是,大少爺?!备2劼牬搜?,趕忙恭敬地欠了欠身子,微微點頭應(yīng)下,旋即臉色一沉,面若冰霜般朝著眾人拱了拱手,沉聲道,“諸位,請了。”
“既如此,那我等便告辭了?!庇腥寺氏乳_了口,朝著薛蟠略一躬身行禮。
“告辭?!庇钟腥烁f道,亦是朝著堂上行了一禮。
“告辭?!北娙艘佬蜻@般言罷,便一個個依次轉(zhuǎn)身,整了整衣衫,抬腳邁步,陸續(xù)往那門外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