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夫人一直想要何幺幺留宿,可被她拒絕了,明日便是她阿姊與樓垚的大婚之日。
庭中的樹葉飄落,極少出門的婦人在眾人驚訝的“老夫人”口中遠(yuǎn)遠(yuǎn)的望著離開的那兩道身影。
“去查下何幺幺的所有事,事無巨細(xì),我都要知道?!眲倓偞让忌颇康膵D人冷著一張臉吩咐道,袁家主母又怎么會沒有手段呢?
她雖身居佛堂之中,可并非不知高堂之事。
“可千萬不要是我想的那樣啊。”袁夫人嘆息的說著,可她心中早已有了想法。
‘世上又怎么會有那么相像的人呢?’
梧桐樹下思故人,秋風(fēng)起,枯葉落。
從前太陽終是泯滅在了人間。
何昭君正在堂前等著何幺幺,朦朧雨中,她看見袁慎撐著傘和幺幺回來。兩人十分登對,郎才女貌。
明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,她嫁過去,便是樓家的人了。
“小妹你們是?”
袁慎:“我家阿母想見見幺幺?!?/p>
何昭君瞳孔放大她說:“難不成要定親?”
見她誤會了,袁慎沒有第一時間解釋,他低頭看了沒有反應(yīng)的何幺幺一眼才說:“不是?!?/p>
何幺幺看到阿姊回來了,沒仔細(xì)聽那句話,她取出來她精心縫制的嫁衣,又取出了一柄木梳。
按理來說,出嫁女梳頭應(yīng)該是家中的母親,或者更加年長的長輩。
可何家滿門女眷只剩下了何幺幺和何昭君。
今日之日之前,何幺幺本想替阿姊梳頭,可見了袁夫人她改主意了。
她小步拉住袁慎的衣角晃了晃,指著那梳子又比劃著剛剛回來的路,然后雙手相握,又比了比頭發(fā)。
何昭君不解,她沒看懂小妹什么意思,但袁慎看懂了。
他輕聲說:“幺幺,你是想讓我阿母替你昭君阿姊梳頭,是嗎?”
新婦出嫁,的確要有家中長輩或者有福輩分高的人梳頭。若是沒人梳頭,說明沒人祝福,而這新婦也少了福氣。
何幺幺自知愚笨福薄,她之前一直苦惱這件事,阿姊說,誰梳頭都一樣。可幺幺怕她把她的霉運(yùn)傳給了阿姊怎么辦?
今日見了袁夫人,她熱情溫柔,想必應(yīng)該是可以的。
她看向袁慎,袁慎若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定然會啞然失笑。
他家阿母向來冷漠,好說話溫柔也只是對她而已。
‘若是幺幺想求得,說不準(zhǔn)阿母真的會答應(yīng),即使阿母已經(jīng)快二十幾年沒出過家門了。’
袁慎沒拒絕,他溫柔的說:“幺幺,我現(xiàn)在就回去,替你問問阿母?!?/p>
袁慎的溫柔好像都落在小妹身上了,何昭君想。
若是有袁夫人替她梳頭,樓家大房自然也會高看她一眼。何家滅門,她沒了娘家沒了依仗,袁家是名門世家,若是有袁家照拂,她的路還能好過些。
世人大多都是仗勢欺人,欺軟怕硬。何昭君之前又何曾不是,現(xiàn)在的樓家大房又何曾不是。
袁夫人正聽人說何幺幺的事情,卻聽見了敲門聲。
她冷眉揮手讓那人退下,進(jìn)來的人是袁慎,她冷著臉說:“送她回去?”
“嗯,阿母,幺幺她有一事想請你幫忙。何家滅門,沒有長輩親屬,她想請您在明日替她阿姊梳頭。”
袁夫人沒有說話,過了一會反而問起了不相干的事:“你喜歡那何家小女娘嗎?”
袁慎身形一僵,他嘴硬道:“師生之情而已,她何家滅門,孤苦無依,兒子曾為她師長,自是應(yīng)該多有照拂?!?/p>
“砰!”一個杯子摔到了袁慎腳下。
袁夫人擰著眉道:“你是我生的我還不知道,你圓滑精明和你那個爹一樣,要不是真心喜歡,這種無利可圖的事,你可不會干?!?/p>
“你教過的伶仃孤苦不幸的學(xué)生多了去了,也沒見你這樣‘多有照拂’。少跟我來你那套娶聰明的女娘的話,你那是覺得有趣,不是喜歡?!?/p>
“阿母……”袁慎剛想開口,又被摔了一個茶杯。
“也少和我提什么世家規(guī)矩,門當(dāng)戶對的事,你如今是袁家掌權(quán)人還怕區(qū)區(qū)幾個老古董不成。他們?nèi)粢叶嘌韵髁怂麄兊慕疸y,收了他們的土地,免了他們的官職??凑l敢再多說一句?!?/p>
袁慎啞然,母親近些年來一直在佛堂,他倒是忘了,阿母幼時與越妃是好友。
“你這些書都讀到哪去了,莫不是也和那個皇甫儀學(xué)得一股倔驢勁。他負(fù)了舜華,還天天自詡深情,我最看不上這種馬后炮。遲來的深情比草輕賤,袁善見,你莫不是也要學(xué)他孤苦伶仃?”
袁夫人嘴毒,損他的時候,也把皇甫儀也捎帶著了。
袁慎剛想反駁卻又聽道她冷哼一聲:“你倒不會同他那樣孤苦一人,你總把家族那套規(guī)矩綁身上,估計那些老家伙道德綁架你幾句‘子嗣為大’你就會一邊傷心,一邊娶個十個八個女人?!?/p>
“我怎么生得你這樣一個這么會權(quán)衡利弊的兒子!”
袁慎聽她罵著,原本低著頭,聽到她這話猛然抬起。
“阿母,這些年,你可曾管過我?”
“你說我猶豫不決,說我會權(quán)衡利弊,精明,可我生來便如此嗎?”他大聲質(zhì)問著。
“你久閉佛堂不理我,父親動輒打罵我。我少時也是才絕驚艷,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可我想要什么都會被打壓,我一身規(guī)矩是我想要的嗎?”
“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宋奕嗎,他和我年少都是成名,可他活的肆意,而我背負(fù)著重重枷鎖。”
“你們都不愛我。”
“可你們卻要我背負(fù)起,你們沒有背負(fù)的責(zé)任?!?/p>
“阿母,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?。 ?/p>
袁慎嘶吼著,他流著淚,咬著嘴唇悲哀的說。
“你說我喜歡幺幺,卻不敢承認(rèn)?!?/p>
“我是不敢,我貪圖她的溫暖,我怕我一旦戳破這層紙,我就什么都沒有了?!?/p>
“我喜歡她,我又怎么會不喜歡她。她笨拙可總會關(guān)心我,她聽我的話,臉上的疤就是因?yàn)槁犖业脑挷艂降??!?/p>
“我看著她從什么都不懂,連討好人也只知道送吃的,連半篇策論都要背好久的少女,成為如今這幅模樣?!?/p>
“阿母,我心疼啊!”
“從前我寵著護(hù)著的小姑娘,如今天天素衣,吃不下飯,還失了聲,她一人守著諾大的何家,一人面對著那么多牌位。”
“我心疼她??!”袁慎哽咽著,袁夫人愣愣看著他。
“可我能做什么?她要替何家守喪,替宋家守喪,我只能陪她。讓她不至于孤寂,不至于尋死?!?/p>
“我不敢想,我不敢深想的。我也想娶她,可我知道我不比過宋奕的,我比不過何家滿門的鮮血也比過宋家三條性命??!”
所有人都點(diǎn)他,可他袁慎從來不是笨人,又怎么會聽不懂。他一直都在看幺幺的反應(yīng),他不想強(qiáng)迫她。
‘他的小姑娘已經(jīng)夠苦了,生母不愛她生生拖了半日多才生下她,這導(dǎo)致她自幼體弱多病反應(yīng)遲鈍。多少次都差點(diǎn)死掉,好不容易遇到了對她好的少年郎,可卻因?yàn)樗渭?,?dǎo)致人家滿門喪生。她也失了家人,還眼睜睜的看著情同姐妹的侍女荷娘為救她受辱,最后為她而死?!?/p>
“阿母,我無數(shù)次后悔我的懦弱,我要是先于宋奕之前,求娶了她該多好,那時她是喜歡我的,我能感受的到??上衲阏f的,我就是個圓滑事故精明的混蛋。”
“我沒有十幾歲少年的一往無前的勇氣,也沒有父母的支持。我什么都沒有,我只有我自己?!?/p>
袁慎握緊了拳,他的眼淚落入了衣襟。
誰都想成為宋奕那樣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少年郎,可天下只有一個宋奕,余下的不都是他袁慎嗎?
“阿母,不公平啊,不公平,我要是同宋奕那般果敢,我和幺幺的孩子都會說話了?!?/p>
天下不公事,何其多??!
他別無他法,他能怎么做?
“可阿母你也知道,我性格如此,我背負(fù)的東西太多了?!边@是袁夫人第一次見袁慎同她說這么多話。
袁夫人沉默著,那一瞬間她仿佛老了十歲。她看著淚流滿面的兒子,這是她第一次認(rèn)真的看他。
他已經(jīng)長這么大了。
她動了動嘴唇,可卻說不出“對不起”三個字。
“你替我告訴她,我明日會去的。”
袁夫人頓了頓又道:“何幺幺的確像我一個故人,但我想讓你娶她,也是因?yàn)槲铱吹搅四阊劾锊夭蛔〉膼垡??!?/p>
“我見過太多有情人殊途,可機(jī)會錯過了,就再也抓不住了?!?/p>
“你顧慮多,可那些讓你顧慮的人未必重要。”
“日后,你盡管放心大膽的去做,我……阿母會為你兜底?!彼q豫了下還是換了稱呼。
“你想等就等,可你等別人未必會等?!?/p>
“你說你比不過宋奕,可他終究是死人?;钊俗匀槐炔贿^死人,可你想要的不是她后半輩子和你在一起嗎?你若是想比過他,你也要成為她供奉的那些牌位之一?!?/p>
“可牌位是死物,只有活人才能陪伴著活人?!?/p>
“你想的太多,顧慮太多,試試直白的去愛吧,那拓拔宥連拿著塊手絹都敢說愛,你陪伴了她這么久,為什么不敢呢?”
袁夫人說完便關(guān)上了門,門外的袁慎臉上還流著淚痕,這是阿母第一次平和的與他對話。
他本以為這輩子都不顧再有了。
他望著庭前的梧桐樹,心里像放下了一塊石頭。
我想通了,原來我畏懼的事,沒我想象中的那么難。
袁慎松開原本死死攥著的手,接住一片飄落的梧桐葉。
“我想通了,幺幺?!?/p>
————作者有話說—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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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慎:我想開了,我要上了!
宋奕:想不到吧,我還活著!
拓拔宥連:沒有考慮我的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