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之后，千尋疾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，帶著比比東去逛夜市。

并不算擁擠的夜市燈光明明滅滅，路兩邊的小吃攤每家都有人坐著。

很熱鬧。

比比東有些感嘆。

上一世，她有時會偷偷跑出去玩，夜市也逛過許多次，也是在天斗城的夜市邂逅了玉小剛。

過了這么久，她還記得當(dāng)時不小心撞到他，她抬頭說對不起，他低頭淺笑著說沒關(guān)系，四目相對，一眼萬年。

那時候……

少年長得好看，雖然魂力等級很低，但十分聰明，更提出了許多旁人想不到的理論，他或許不是一個強(qiáng)大的魂師，但確是這個世界理論最強(qiáng)之人。

她很喜歡他侃侃而談時的自信與陽光，也心疼的包容他偶爾浮出的脆弱與自卑，她那么驕傲，卻愿意一次次同他低頭。

“東兒，嘗嘗這個?！倍呿懫鹗煜さ穆曇?，比比東回神，就見千尋疾拿著一塊蛋糕，挑起一塊喂到她嘴邊，她下意識張嘴，甜膩的蛋糕和奶油味道在嘴里化開，比比東卻覺得滿嘴的苦。

面前的這個老師對著她溫柔的笑，眼神促狹。

記憶中的那個人掐著她的肩膀憤怒的質(zhì)問她:“為什么？那小子有什么好，自私又軟弱，他有哪點配得上你？你為什么寧愿脫離武魂殿和他在一起，也不愿意看看你的身邊？也不愿意想想你所謂的愛情會帶給多少人災(zāi)難？”

“我為你付出一切，你卻只想著你的愛情，我不在乎你少年春心萌動，可為什么你中了毒一樣的想要放棄一切和他在一起？”

“東兒，睜開眼睛看著我，告訴我，我對你還不夠好嗎？”

那是他教導(dǎo)她十幾年以來第一次對她發(fā)那么大的脾氣，說到最后他紅著眼，眼神惱怒得想要把她撕成碎片，卻又克制自己沒有傷害她。

那一刻，她其實內(nèi)心很不安，也覺得很愧疚，可是少年人愛起來便不管不顧，她費盡全力掙脫他，口不擇言的對他說他只是她的老師，無權(quán)決定她的未來。

那時候她忘了，她所擁有的一切，本就是他給予的。

包括她引以為傲的尊嚴(yán)。

包括她自以為是的勇敢。

她享受著他給予的一切榮光與利益，就該知道自己應(yīng)該付出相應(yīng)的代價。

他不該枉顧她的意愿將她捆綁在武魂殿，也不該強(qiáng)迫她生下雪兒，也不該活生生拆散她的愛情。

但她就沒有錯嗎？

她恨了他幾十年，也恨了玉小剛幾十年，偶爾午夜夢回，她也曾想象過無數(shù)次其他的結(jié)局。

這證明了她內(nèi)心里覺得自己是錯的，就算沒有全錯，也有很大一部分錯的。

她窮盡一切來向所有人復(fù)仇，到頭，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其實她自己的苦難和別人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

看著周圍那一張張或喜或悲，神靈活現(xiàn)的臉，比比東想到那場名為“獵魂”的大屠殺，在她輕飄飄的一句“行動”之下，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……

比比東臉色蒼白，快要被恐懼淹沒，不敢去面對那個可怕的數(shù)字。

遲來的慈悲心由微光變成一個耀眼的光球，一點點碾碎她的驕傲，照射她內(nèi)心的黑暗與惡臭。

“老師，我真可怕?！北缺葨|輕聲說。

“嗯？東兒，你說什么？”逡巡四周，沒有注意比比東說話的千尋疾看向她，疑惑的反問。

比比東抬頭看向目露關(guān)切的千尋疾。

如果有人對武魂殿展開屠殺，她在乎的雪兒和娜娜毫無還手之力的死在別人手里，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，那會是什么感覺……

紫紅色的眼睛泛起水光，比比東想說話，嗓子里卻像塞了棉花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千尋疾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一臉脆弱的哭泣，但看著她這樣難過，他安慰的拍拍她的頭，“小丫頭，你怎么了？”

“有什么事，可以和老師說，老師答應(yīng)你，一定會幫你解決。”

淚水模糊了視線，可這樣模糊的視線，反而讓她眼中的千尋疾與雪兒的臉相重合。

雪兒很像他。

繼承了他的俊美，繼承了他的武魂，還繼承了他的智慧與果敢。

她對雪兒太冷淡。

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，她竟無法從雪兒身上找到自己。

她太失職了。

既沒有做好一個徒弟，也沒有做好一個圣女，更沒有做好一個母親。

雪兒，她的雪兒……

比比東抹去眼淚，抬頭對著千尋疾露出一個笑容，“我沒事了，老師，只是想通了一些事?！?/p>

以前沒做好的，她現(xiàn)在會一樣一樣的把她做好。

野心比起她的孩子，已然一文不值。

比比東長呼一口氣，靈魂似乎都變得輕飄飄起來，看在眼中的景色染上色彩。

她看起來放松了，仿佛一直困擾的問題找到了答案。

千尋疾挑眉，買了一個蘋果給她，師徒兩個并肩走到街尾，又轉(zhuǎn)身走回來，什么也沒買的走回了武魂殿。

郁與怨，都在這一步步中消散了。

比比東看著天邊的月亮，對千尋疾說:“老師，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圓?！?/p>

千尋疾抬眸，淡淡的一笑，“今天十六。”

十五的月亮十六圓。

回到休息室，比比東進(jìn)入房間之前例行向千尋疾道了晚安，關(guān)門之前，停了一下，輕聲加了一句，“祝您好夢?！?/p>

正在喝水的千尋疾動作一頓，淺金色眸子看向比比東，靜靜的看著她好一會兒，直到她不自然的扭過頭要關(guān)門，那濃濃的笑意自眼底浮現(xiàn)，嘴角上揚，“你也好夢，寶貝兒。”

他此刻真正感覺到之前在夜市的并非錯覺，現(xiàn)在，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那層若隱若現(xiàn)的隔閡，真的消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