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三月,汴河畔的楊柳剛抽了新芽,一輛吱呀作響的牛車緩緩碾過青石板路。酈娘子一身素色布衣,鬢角微亂,卻掩不住眉眼間的精干。她掀開車簾一角,回頭望著身后擠作一團的六個女兒,忍不住嘆氣:“這汴京城再繁華,也填不滿你們這些潑猴的肚子!”
話音未落,牛車猛地一晃——
“娘!前頭有人攔車!”六娘樂盈探出半個身子,藕荷色裙角被風(fēng)掀起,露出一截繡著桃花的鞋尖。她不過十五六歲,杏眼圓睜,兩頰生暈,活脫脫一只靈動的雀兒。車簾外,兩個粗布麻衣的漢子正嬉笑著攔在路中,手里攥著幾枚銅錢:“小娘子們生得標致,不如陪爺們喝杯茶?”
三娘康寧冷笑一聲,指尖捏緊帕子里的銀針;五娘樂善已抄起車轅旁的竹掃帚。唯有樂盈眨了眨眼,忽然脆生生喊道:“二位大哥,我這兒有更好的東西!”她手腕一翻,竟拋出一包油紙裹的糖糕,正中一人面門。趁對方愣神,她拽起裙擺跳下車,一腳踩住那人腳背:“糖糕粘牙,您可慢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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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場鬧劇最終以樂善的掃帚和康寧的銀針收場。酈家女眷重新上路時,街角暗巷中卻有一雙眼睛冷冷注視著一切。
楊羨的兄長楊凜一襲玄色錦袍,腰間玉帶綴著暗紋,眉眼如刀刻,周身透著生人勿近的寒氣。他本是汴京最大的綢緞商號“云錦閣”的少東家,因手段雷霆、不茍言笑,坊間送他諢號“冷面閻王”。今日巡鋪歸來,正撞見這荒唐一幕。
“少爺,可要插手?”隨從低聲問。
楊凜抬手示意,目光卻落在樂盈身上。少女叉腰大笑時發(fā)間銀鈴叮當,與方才撒糖糕的狡黠判若兩人。他蹙了蹙眉:“查查那輛牛車的來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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酈家落腳處是城西一處破敗老宅。檐角蛛網(wǎng)密布,院中雜草叢生,樂盈卻拎著裙擺滿院子轉(zhuǎn)悠:“這兒能種芍藥!那兒搭個秋千!”她話音未落,忽聽頭頂瓦片簌簌作響——
“小心!”
一道黑影掠過,楊凜單手攬住樂盈的腰,另一掌擊飛墜落的瓦片。少女發(fā)間的茉莉香撲了他滿襟,耳畔還響著她沒心沒肺的笑:“這位公子,你莫不是話本里飛檐走壁的大俠?”
楊凜松手后退半步,嗓音冷硬:“此處房梁朽壞,不宜久居?!?/p>
“公子懂修房子?”樂盈眼睛一亮,扯住他袖口,“不如幫人幫到底?”
他甩袖欲走,卻見少女從荷包里摸出一塊飴糖,眉眼彎彎:“工錢先賒著,請你吃糖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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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汴京華燈初上。樂盈偷偷溜出宅子,蹲在河岸邊放河燈。紙船載著歪歪扭扭的字跡:“愿阿娘少白頭,愿姐姐們嫁得好郎君……哦,再愿今日那位冷臉公子多笑笑!”
忽有陰影籠罩頭頂。
“深更半夜,不怕遇歹人?”
樂盈抬頭,正撞進楊凜深潭般的眸子里。她笑嘻嘻遞過一盞燈:“公子也來許愿?我教你,要閉眼默念三遍——”
話未說完,遠處傳來更夫驚呼:“走水了!”
火光沖天處,正是酈家老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