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京市的第七天，夏以晝站在衣柜前對著藏青色制服發(fā)怔。嬰兒房里傳來祁夢哄睡的哼唧聲，混著加濕器噴出的白霧，在春日陽光里織成張柔軟的網(wǎng)。他指尖劃過制服第二顆紐扣——那是上周在父母家被小囡抓出奶漬的位置，此刻洗衣液的清香里還隱隱透著茉莉與泥土的氣息。

機組微信群的提示音驚醒了沉思。機長群里正討論新季度的排班表，副駕駛小陳發(fā)了張他抱著嬰兒在花架前的照片，配文"夏機長轉(zhuǎn)型園藝師指日可待"。夏以晝勾了勾唇角，摸出壓在飛行手冊里的小木牌——離開時外公塞給他的，刻著"防文竹新枝"的銅鈴已經(jīng)被他系在嬰兒床欄，此刻隨著微風叮當作響，像極了老家露臺紫藤花架下的風聲。

"張機長，我想申請接下來一個月的假。"夏以晝敲開機長辦公室的門時，手里還攥著那本邊角磨毛的《家庭養(yǎng)花百問》。扉頁祁夢的涂鴉在燈光下泛著舊色，父親的鋼筆批注從"月季嫁接注意事項"旁漫出來，隱約能看見"嬰兒黃疸期日照需控制"的字樣——那是前天夜里他陪岳母研究嬰兒曬太陽時長時，老人用紅筆添在空白處的。

機長推了推眼鏡，目光落在他腕骨處若隱若現(xiàn)的燙疤上。那是上周給孩子沖奶粉時，為了接住從嬰兒車滑落的包被，碰翻了保溫壺留下的。"上次在你儲物柜看見這本冊子，"機長敲了敲桌面，"老丈人送的？"夏以晝點頭，想起父親往嬰兒包被里塞白月季的模樣，耳尖突然發(fā)燙："孩子剛滿月，祁夢...家里需要人搭把手。"

對講機里傳來塔臺的呼號，機長在排班表上畫下兩道橫線："民航局新批了男性育兒假，你可以休一年，一年后無條件接受你回歸，你的專業(yè)能力我是知道的，家里孩子小，知道你疼老婆，三年也是可以的。"他忽然笑了，指腹摩挲著自己腕上的表鏈，"我閨女滿月時，我在三萬英尺高空看月亮，總覺得對不起孩子。后來發(fā)現(xiàn)啊，真正的虧欠是等她會跑了，你卻記不起她第一次爬的樣子。"

走出辦公室時，夏以晝摸出手機給祁夢發(fā)消息，附帶一張自己與機組同事的合照。小陳舉著朵不知從哪弄來的藍雪花，正往他領(lǐng)口別——像極了那天在父母家，外婆把梔子花別在嬰兒包被上的場景。陽光穿過航站樓的玻璃幕墻，在他制服上投下細碎的光斑，恍若回到老家的玻璃花房，看外公嫁接蟹爪蘭時，刀刃上跳動的金色光點。

傍晚他抱著從父母家?guī)淼钠呃锵闩柙宰哌M家門，祁夢正對著嬰兒床發(fā)愁。小囡的包被滑到腰間，露出藕節(jié)似的小腿，腳腕上還沾著點白天曬尿布時蹭到的薔薇花粉。"像不像你爸給月季搭防雨棚的架勢？"夏以晝笑著接過妻子手里的嬰兒服，依照岳母教的方法，把繡著雛菊的連體衣晾在飄窗的微型花架旁——那是他連夜組裝的，特意選了紫藤木材質(zhì)，說等孩子會抓握了，剛好能摸一摸新抽的綠芽。

深夜嬰兒突然啼哭，夏以晝抱著孩子在客廳踱步。落地燈的光暈里，他看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，與記憶中外公抱著小囡站在玉蘭樹下的模樣漸漸重疊。孩子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他襯衫紐扣，像極了那天在外公家，小囡勾住外公工裝口袋的動作。他忽然想起機長說的"第一次爬的樣子"，低頭吻了吻孩子額角，那里還留著白天曬過太陽的暖意，混著七里香若有若無的甜香。

凌晨他在育兒筆記上寫："今日發(fā)現(xiàn)，嬰兒打嗝時哼唱《茉莉花》比拍背更有效——或許該買盆真正的茉莉，種在陽臺最通風的位置。"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里，廚房傳來祁夢燒熱水的響動。他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，突然明白所謂機長的責任，從來不止于駕駛艙的儀表盤——此刻懷里的小生命，才是他需要終生校準的"風向"，而父母用三十年時光搭建的花架，早已在他心底撐起一片永不褪色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