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蟠聞得薛姨媽此語，頓時驚愕萬分，險些一口鮮血噴出，脫口而出：“竟要我助賈寶玉拜入我恩師門下？”

薛姨媽微微頷首，見薛蟠面色陡變，卻未以為意。她深知此事頗為強人所難，然心中自有一番算計，遂緩緩道來：“我兒求學(xué)已然艱辛非常，日后若為官做宰，那辛苦更不必說。我從你舅舅身上，可是早就看得分明?！毖粤T，目光悠悠望向遠(yuǎn)方，似憶起往昔在家為閨閣千金時的情景。

彼時，四大家族尚處鼎盛，表面上鮮花著錦，烈火烹油。皆因賈代善一人，深得圣上眷顧，圣眷優(yōu)渥，非王子騰可比。那時，賈家興旺非常，賈、史、王、薛四族之中，賈家始終位居首位。瞧那史、王兩家，皆有姑娘嫁入賈家，如今我亦欲促成金玉良緣，便可知賈家當(dāng)年之尊榮。王家境況，不過比薛家略好些許。尤其上一輩，我等父輩并無出色人才。

幸得王子騰，他才能出眾，恰似大清之李鴻章，于四族漸趨衰落之時，雖未能挽狂瀾于既倒，扶大廈于將傾，卻也為家族延續(xù)命脈數(shù)十載。憶往昔，王子騰年少時，勤奮刻苦更甚于你先前廢寢忘食讀書之時。他習(xí)武練功，較習(xí)文更為辛苦，嚴(yán)寒酷暑皆不懈怠，冬練三九，夏練三伏，磕碰受傷乃家常便飯，青腫掛彩亦是屢見不鮮。且他與你不同，并非睡一覺便能恢復(fù)如初，全憑一股堅韌之氣，只要一息尚存，便拼命苦練。終是皇天不負(fù)有心人，王子騰得以出人頭地。

然此等艱辛，我實不愿我兒再去經(jīng)歷?？晌乙裁靼?，你身為薛家獨子，肩負(fù)立家興族之重任，實難避免。故而，我只盼多尋些助力與你。當(dāng)年王子騰出仕，薛家有他夫君全力提供后勤支持，文官方面有賈敬相助，武將方面有史家三兄弟扶持。如今你呢？遍觀四族，唯有賈寶玉或具造化，可堪幫扶。

此時你若助寶玉一臂之力，既能交好賈家，此點至關(guān)重要。王子騰能有今日，實得益于賈家。不獨他，林如海亦是如此。雖說賈家如今已大不如前，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，些許助力亦能有所幫助。再者，你日后多一援手，寶釵之事也能有所著落，可謂一舉三得。

薛蟠聽了母親這番話，沉默良久，心中頗為感動。雖覺此事時機不當(dāng)，然面對慈母拳拳之心，實難拒絕，遂道：“母親，此事孩兒愿一試?！毖粤T，未等薛姨媽面露喜色，旋即話鋒一轉(zhuǎn)：“但丑話須說在前，依孩兒之見，此事恐難成功。”

薛姨媽面露不悅：“為何不成？”自覺已將利弊說得清楚明白，不知薛蟠為何如此固執(zhí)。

薛蟠苦笑著搖頭，未等母親開口，又繼續(xù)說道：“并非孩兒不愿幫忙，實因?qū)氂耠y以成事。一來，我能拜師成功，一則靠舅舅昔日人情，可這人情用過便無；二則我有幸得老師青睞。二來，寶玉雖天資聰慧，卻未將心思用在正道。若他肯用心讀書，即便沒有我老師教導(dǎo)，也能有所成就；若無心向?qū)W，便是孔子復(fù)生，恐怕也無濟(jì)于事。三來，也是最重要的，寶玉的造化太大?！?/p>

薛姨媽面露疑惑：“此話怎講？”前面的話她能聽懂，唯獨這一點，令她困惑。

薛蟠神色凝重：“母親可知，自古以來，含玉而生且具大造化者，通常是何等人物？”

薛姨媽下意識問道：“何等人物？”

薛蟠斬釘截鐵：“圣人！”接著道，“傳聞，唐太宗出生時，家門外忽現(xiàn)兩條巨龍，盤踞不去；隋文帝出生時，紫氣沖天?！?/p>

薛姨媽起初尚未反應(yīng)過來，待薛蟠列舉數(shù)位帝王之事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。

薛蟠見狀，趕忙安慰：“母親不必?fù)?dān)憂，若真有不妥，早該出事。如今這么多年過去，想必皇家并不在意。不過，寶玉恐怕只能做一生富貴閑人。好在他行事如深閨女子般謹(jǐn)慎，如此反倒安全。若他……”

薛姨媽這才緩過神來，旋即又面露憂色：“可我已應(yīng)下你姨母，且此次她下了血本，送了重禮，我……”

薛蟠淡笑：“母親不必為難，此事好辦。待日后我去老師家，帶上寶玉，讓老師考校一二，他自會知難而退?！闭f著，對薛姨媽微微一笑，“寶玉是何等人，母親清楚。與他談?wù)撛娫~歌賦尚可，若提及經(jīng)史子集，嘿嘿……”

薛姨媽似欲言又止，似有“不怕一萬，就怕萬一”之意。

薛蟠從容道：“若寶玉真能忍耐勤學(xué)，如我之前所說，即便沒有這一出，他也會如錐處囊中。其他事便非我們所能左右，盡人事，聽天命便是?！?/p>

薛姨媽緩緩點頭：“也罷，難為我兒了?！蹦抗庵袧M是歉意。

薛蟠颯然一笑：“母親為我著想，何須如此。若母親覺得過意不去，日后再有此類事，先告知孩兒一聲。”

薛姨媽應(yīng)道：“好，我兒放心?！毖粤T，心中稍安，遂道：“我這就給你姨母傳話?！?/p>

不多時，王夫人得訊，欣喜若狂，急忙趕往榮禧堂與賈母商議。賈母亦喜出望外，雖拜師之事尚無定論，可她們皆自信滿滿，認(rèn)為只要上官閣老見了賈寶玉，定會惜才。畢竟連薛蟠都能拜師成功，寶玉又怎會失敗？拜師之事，不過早晚而已。

薛蟠既已應(yīng)下，自無反悔之理。遂挑了個去問課業(yè)的日子，準(zhǔn)備帶上賈寶玉一同前往。他心中明白，以寶玉的個性與造化，拜師絕無可能，只當(dāng)走個過場。

可賈家眾人不知內(nèi)情，個個自信滿滿，仿佛賈寶玉已然拜師成功，且馬上就要如薛蟠般科舉連捷，甚至更勝一籌，金榜題名，乃至小三元、大三元、連中六元，他們皆覺不在話下。因此，賈寶玉出行排場極是隆重。

妝容精致，華服耀眼，厚禮眾多，車馬喧鬧，奴仆成群。不知情者，還以為是新科狀元夸官游街。但見賈寶玉頭戴束發(fā)嵌寶紫金冠，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，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，束著五彩絲攢花結(jié)長穗宮絳，外罩石青起花八團(tuán)倭鍛排穗褂，腳蹬青緞粉底小朝靴。

如此裝扮，在薛蟠看來，實在太過招搖。若自己穿成這樣，定覺尷尬至極。不過，薛蟠忘了，從前他與賈寶玉的穿著審美幾乎一模一樣。如今卻不同，薛蟠一身素凈，頗有現(xiàn)代簡約之風(fēng)。雖說老一輩人覺得有些不討喜，可配上薛蟠高挑精瘦的身材，眉若刀削，目似朗星，棱角分明的面龐，倒也相得益彰。

人長得好，便是天生衣架子，穿什么都好看。如今薛蟠若再穿賈寶玉這身，也能穿出風(fēng)格，穿出潮流。只是他自己肯定不愿意。而且，旁人也不愿意。若薛蟠這么一穿，和賈寶玉站在一起，誰還會看賈寶玉？如今這樣倒也挺好，紅花綠葉，各有所愛。在眾人眼中，顯然賈寶玉更為引人注目。

薛姨媽見狀，心中略有不悅，不過想想兒子之前所說，便也釋然。甚至心中暗自思忖，等賈寶玉失敗之后，眾人會是何種表情。這也算是人之常情，即便彼此交好，也難知曉對方心中所想。所以說，神仙鬼怪并不可怕，最可怕的其實是人心。尤其是那些會讀心術(shù)、他心通的人，若被人知曉，不是從此不相往來，便是招來殺身之禍。誰也不愿自己的心思暴露在別人眼皮子底下。當(dāng)然，這些都是題外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