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言諸般諸事,于薛蟠而言,俱是些微末枝節(jié)。但見他神色安然,未顯絲毫端倪,悄然將賈寶玉自寶釵身畔移開,徐言道:“哦,原來如此,若因妹妹這廂情由,致寶二爺課業(yè)修習(xí)有所耽擱,便成吾等之咎戾了?!?/p>
“薛大哥哥,課業(yè)焉能與寶姐姐相提并論?”賈寶玉面帶怏怏之色,吶吶而言,“正值庠序之中勤勉向?qū)W之時,聞寶姐姐身染微恙,吾自當(dāng)趨前探看,此乃情理中事也?!?/p>
“我的兒,你確是有心之人?!毖σ虌屭s忙將賈寶玉攬入懷中,笑意和婉,輕言說道,“姨媽這番疼愛,也算未付之流水矣?!?/p>
薛蟠雙眉緊蹙,望著那懵懂不知趣之賈寶玉,暗自思忖良久,又道:“妹妹如今抱恙在身,理當(dāng)安臥榻上靜養(yǎng),吾等莫在此處攪擾妹妹這一方清幽,寶二爺且隨吾往屋外敘話去罷。”
“這……”賈寶玉面露猶疑之色,實不愿離去,更莫說與薛蟠閑敘了,只覺世間男子多有濁氣,這薛蟠與他更是難有契合之話語可聊。
“哥哥,無事的?!睂氣O見狀,忙出言相勸,“不過是舊疴偶發(fā),哪有那般矜貴?!?/p>
薛蟠聞此,幾欲氣得嘔血,心內(nèi)暗忖,吾之所為,皆是為妹妹籌謀考量,怎地恁般不解吾心意,真叫人長吁短嘆。
真乃不懼那似神之?dāng)呈郑殤n這如拙之盟友。此刻,在薛蟠心中,薛姨媽與寶姐姐竟皆被歸入那“懵懂無覺”之屬了。
他恨恨瞪了賈寶玉一眼,旋即拂袖轉(zhuǎn)身而去,心內(nèi)卻暗自思量,今夜定要與薛姨媽好生一談,此事斷不可再如此遷延拖沓。決然不肯坐視寶姐姐重蹈昔日覆轍,嫁與賈寶玉,而后獨守空閨,受盡孤苦伶仃之苦。若果真如此,吾此番轉(zhuǎn)世,又有何意趣可言?
故而,定要斬斷寶姐姐與賈寶玉之牽連。恨不能即刻便與賈家斷了往來,怎愿見寶姐姐委身于那賈寶玉。
尤為關(guān)鍵者,那賈寶玉絕非良配佳偶,實乃一處淵藪。
且不說賈母、王夫人視賈寶玉如掌上明珠,寵溺太過。更緊要者,賈寶玉與林黛玉之間,有著那千絲萬縷、糾葛難解之夙世情緣,此乃最為棘手難辦之處。
寶姐姐這邊,念頭倒也好打消。畢竟薛家上京時日尚淺,寶姐姐與賈寶玉相處之時日亦未久長,且寶姐姐向來所見世面有限。薛蟠深信,只需讓寶姐姐多結(jié)識幾位英年俊彥,她必不會在賈寶玉這等人身上虛耗心力,貽誤終身大事。
倒是薛姨媽,著實棘手難辦得很。
也不知是自幼未得嫡女之正途教養(yǎng),還是嫁人之后,被薛父庇佑太過,竟全然察不出王夫人那潛藏于暗處之叵測居心,反倒以為姊妹情深,認(rèn)定賈寶玉乃寶姐姐之絕佳歸宿。
若依著往昔軌跡發(fā)展,非但薛家要去填補(bǔ)賈家那諸多虧空,更會斷送寶姐姐一生之幸福,此等情形,斷非薛蟠所能容忍之事。
且說那梨香園,寶釵之閨房內(nèi)。
薛蟠、薛姨媽二人,各坐于床邊之小墩上,寶釵則斜倚在榻上。屋外,遣那錢嬤嬤守著,以防旁人前來攪擾。
見薛蟠面色沉郁,似有滿腹心事,薛姨媽與寶釵相視一眼,薛姨媽率先開口問道:“我的兒,究竟是何事,瞧你這般模樣?”
“是啊,哥哥?!睂氣O亦是一臉疑惑,抬眸望向薛蟠。
“并無甚要緊之事?!毖次⑽u頭,緩聲道,“只是有一事,欲與汝等商討一二。”
“喔,何事呀?”薛姨媽面露探尋之色,又問道。
“關(guān)乎賈寶玉之事?!毖粤T,薛蟠目光如炬,緊緊盯著寶釵,似要將她心底所思盡皆看透一般。
“寶玉?這有何不妥之處?”薛姨媽顯然未解薛蟠之意,仍是一臉茫然懵懂。
“無有不妥?”薛蟠聲調(diào)陡然拔高,面含慍怒,“那賈寶玉如今已然一十有余歲,竟這般毫無顧忌,徑直闖入妹妹閨房,還牽拉妹妹之手不放,此等行徑,豈能說是毫無差池?”
寶釵聞此,面上頓時泛起一片緋色云霞,恰似曉霞映頰,嬌羞之態(tài)難以遮掩,忙垂首低眉,不敢再看眾人。
薛姨媽卻不以為意,淺笑道:“我還當(dāng)是何等了不得之事,值得這般大驚小怪,原是此事呀。寶玉不過是個尚在髫年之幼童,況且他們表兄妹之間,親近些又何妨?可是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了?”
薛蟠聞此,直氣得七竅生煙,恨聲言道:“男女七歲不同席,便是吾等親兄妹相處,亦需有所避諱,更何況他一外姓之人。且不說他入房竟不通傳一聲,便貿(mào)然闖入女子閨房,須知男女授受不親,況還牽拉姑娘之手不放,他這般行事,究竟意欲何為?若傳將出去,妹妹日后如何覓得良婿嫁人,吾薛家之顏面又置于何地?”
寶釵聽聞“嫁人”二字,更是羞得螓首低垂,幾不能抬,只覺臉上滾燙,心中慌亂無措。
“我的兒,原是為此事憂心呀?!毖σ虌屄勓粗裕瑓s長舒一口氣,又道,“卻是無需擔(dān)憂了,我的兒,你有所不知,你姨母正欲親上加親呢。”言至此處,薛姨媽看了一眼羞澀之寶釵,面上滿是滿意之色,嘴角噙著一抹淺笑。
薛蟠聞言,抬手輕撫額頭,心內(nèi)暗嘆,就薛姨媽這等糊涂心思,難怪被王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,真真令人無奈又可氣。
“親上加親?與誰?賈寶玉?”薛蟠雖知此言甚是決絕,卻不得不說,“休作此想,萬萬不可?!?/p>
“什么?”薛姨媽頓時面露怒容,雙目圓睜,瞪視著薛蟠,呵斥道:“蟠兒,你莫不是在胡言亂語?”就連寶釵,亦是一臉不服,蛾眉微蹙,望向薛蟠。
想薛家上京,一則因薛蟠傷人之事,需來此避禍;二則亦是為著薛寶釵入宮之謀,奈何入宮一事遭人暗中作梗,未能如愿。而后薛姨媽便相中了賈寶玉,而王夫人亦覬覦薛家之財帛,二人恰如那王八看綠豆,竟一拍即合。
至于薛寶釵,對賈寶玉雖說不上傾心愛慕,卻也頗有幾分贊賞之意。
蓋因賈寶玉生得眉清目秀,風(fēng)度翩翩,且性情溫柔體貼,甚是惹人憐愛,又有王夫人、賈母為其倚仗,故而在眾人眼中,倒似成了一門頗為相宜之佳偶之選。
然這般“佳偶”,于薛蟠而言,決然過不得他這一關(guān)。他怎忍心見妹妹重蹈那往昔覆轍,落得個凄涼慘淡之下場。
見二人神色,薛蟠知曉,此刻須得重槌敲鼓,方能令其警醒。
“且先不論吾之想法,單是賈府老太太那一關(guān),汝等便過不去呀。”
薛蟠未理會薛姨媽與寶釵之神色,只是一臉恨鐵不成鋼之色,繼續(xù)言道:
“非是吾妄自菲薄,吾家本是商戶出身,在這‘士農(nóng)工商’之序里,商者最為卑賤。那賈府老太太,決然不會允準(zhǔn)她那視作鳳凰般的寶玉,娶一商戶之女為妻。況且,人家亦在盤算著親上加親,所謀者,不過是其外甥女林黛玉罷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