俄而，薛蟠穩(wěn)步踏入，先是恭敬整衣，繼而躬身行禮，朗聲道：“孩兒，給母親請安，愿母親安好喜樂，福壽綿長?！毖赞o懇切，態(tài)度恭謹有加。

薛姨媽蛾眉微蹙，面露不悅，聞其酒氣，嗔怪道：“好了，病才剛好，怎不在屋中好生將養(yǎng)，卻又出去肆意胡為了？”目光中滿是嗔怪與擔憂，似要將薛蟠心思看穿。

“母親莫惱。”薛蟠賠笑，垂首作揖后抬眸，誠懇說道，“孩兒實有要事，鋪子里棘手之事需五城兵馬司裘大人相助，才于‘伯倫不歸’酒樓請裘大人飲酒，絕無肆意之舉，母親寬心便是。”

“五城兵馬司？你莫不是又闖出禍事？”薛姨媽一聽，如驚弓之鳥，神色頓緊，眼中滿是疑慮，忙不迭發(fā)問。

薛蟠無奈，趨前兩步再躬身，急切解釋：“母親，此次非孩兒之過呀。鋪子里賬目繁雜，似有人暗中做手腳，孩兒思忖，唯有借五城兵馬司之力方可查明處置。孩兒已改過自新，斷不會再莽撞行事，望母親信我一回。”言罷，懇切望著薛姨媽，眼中滿是期盼。

“果真如此？”薛蟠素有前科，薛姨媽仍將信將疑，眉頭未松，目光在其面上逡巡打量，似辨真?zhèn)巍?/p>

“千真萬確，比那赤金還真，母親若不信，可差人打聽，孩兒絕無虛言?！毖赐χ毖?，神色篤定，語氣堅決，倒有了幾分沉穩(wěn)可靠之態(tài)。

此時，窗外微風拂翠竹，沙沙作響，為屋內(nèi)添幾分別樣韻致。屋內(nèi)檀木桌椅古雅，雕著精巧花紋，墻上名人字畫盡顯雅致。陽光透薄紗，灑下斑駁光影，勾勒出古典溫馨的家庭畫面。

梨香園大廳內(nèi)，薛蟠凝目注視著老老實實候訓之人，暗自思忖，此乃掌控薛家之始，當慎之又慎。緩移目光，徐徐掃視眾人，神色淡然問道：“可知爾等緣何至此？”

一領頭者出列，躬身行禮應道：“回薛大爺話，吾等前來時，老爺交代，令吾等諸事皆聽從薛大爺吩咐。”

“善。丑話先說，免日后生亂?！毖摧p敲桌案，聲雖不高，卻透著威嚴，“爾等雖非本家奴才，既在我手下辦差，盡心竭力者有賞，玩忽懈怠者必懲，休怪我不講情面?！?/p>

“不敢，不敢?！北娙粟s忙躬身稱不敢，神色敬畏。

此眾人乃薛蟠遣福伯從王家借來的查賬能手。彼等往昔聽聞薛蟠紈绔糊涂之名，暗忖不知此番又有何事，然出借賬房人手，王家自無拒絕之由。

“既如此，那便開始。”薛蟠滿意，指那堆積如山的賬本正色道：“此些賬本需細查，查出問題者重賞，妄圖包庇者嚴懲不貸?！毖哉Z聲色俱厲，目光如電，眾人皆感威壓，弗敢直視。

這些賬本乃薛家掌柜所呈歷年收支明細，自薛老爺故去后，一應賬目皆錄其中。薛蟠此前粗覽，初始幾年，眾人懾于薛老爺余威，賬目尚顧體面，近年卻越發(fā)不堪。薛老爺威消，薛姨媽后宅婦人，心性良善耳根軟，薛蟠往日懵懂，難掌大局，那些掌柜近年連面子功夫也不做，薛蟠雖不太懂賬，卻也覺賬本漏洞百出。且此番明知要查賬，他們?nèi)运翢o忌憚，足見薛家威望衰落之甚，令人唏噓。

“不過，如此也好，不然我難輕易掌控薛家?！毖葱南掳碘猓娉寥缢?。

眾人聞言，心中一凜，不敢懈怠，紛紛坐于案前，撥弄算盤珠子，噼噼啪啪聲不絕于耳，動作行云流水，用心查賬。

薛家往昔富甲一方，有“珍珠如土金如鐵”之盛，如今到底不比當年。雖賬冊繁多，好在此番所請王家賬房皆是高手，賬本貓膩看得一清二楚，且各掌柜、管事或是大意，或是小覷薛蟠，連做假賬都欠奉，查賬進展頗為迅速。

雖說進展順遂，然待得所有賬本皆查驗完畢，已然是三日之后了。

薛蟠看著眼前查賬所得之結果，不禁瞠目結舌，雖此前心中已然有所準備，卻未料竟是這般觸目驚心之狀，賬目之上，虧空之處、舞弊之跡比比皆是，諸多貪墨行徑昭然若揭。一時之間，只覺氣血上涌，憤慨難平，那緊握的雙拳，指節(jié)都因用力而泛白，眼中滿是怒火，似要將那賬本灼出個窟窿來，心中暗自發(fā)誓，定要將此事徹查清楚，還薛家一個清明。

諸位賬房連日來焚膏繼晷，悉心查驗，終得結果。觀之，薛家那幫奴才，歷年竟于暗中直接或間接自薛家撈取好處，其數(shù)竟高達四百萬兩之巨，且此數(shù)尚為保守估算，只少不多矣。

薛蟠思忖，縱是如今母親薛姨媽手中所積之銀，恐亦難達此數(shù)也。遙想那賈家日后修筑的大觀園，雕梁畫棟，美輪美奐，堪稱人間勝景，所用之銀亦不過百萬兩上下而已，相較之下，薛家此番被撈取之數(shù)，著實太過駭目，真乃觸目驚心之狀也。

“嘭！”薛蟠怒從心起，將手中賬冊狠狠往桌上一拍，那桌案受此大力，竟微微一顫，旋即薛蟠高聲怒喝道：“來人吶，速去請五城兵馬司裘大人前來，不得有誤！”其聲如雷，滿含憤懣，那身旁之人聽得此令，皆不敢稍有遲延，趕忙應諾而去，腳步匆匆，唯恐惹得薛蟠更為惱怒。

裘良接獲薛蟠傳信，未作絲毫遲疑，當即嚴令麾下五城兵馬司諸衙役，分作數(shù)路，徑往各處而去，逐一抄查。

不論男女，但凡涉事者，皆先行緝拿，押送大牢囚禁，其府邸皆即刻張貼官府封條，嚴禁出入，以彰律法之嚴。

此番抄查，雖雷厲風行，然亦耗時一日之久，待至臨近薄暮時分，方大功告成。

只因薛蟠行事之時，未加隱秘，實則自其邀五城兵馬司出手伊始，此事便已無秘密可言，街衢巷陌，眾人皆有所聞。

彼時，薛姨媽正在王夫人房中敘話，忽聞外邊這般動靜，心下大驚，趕忙辭了王夫人，匆匆趕回。而那本在姐妹房中嬉戲玩耍的寶釵，見母親神色匆忙，亦不敢怠慢，趕忙隨薛姨媽身后，一路緊趕慢趕，奔回梨香院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