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天啟的第一站,是聞名天下的千金臺。
此時正是五月盛夏,白日當(dāng)空,炎炎灼熱。
那天空中的一輪白日活像一團(tuán)熊熊的焰火,向大地播撒下無邊酷熱。
但炎熱并未影響這座繁庶城池的活力,這里車龍馬水,接袂成帷,市列珠璣,戶盈羅綺,競豪奢。說不出的繁華似錦。
林淺的馬車一進(jìn)城,撲面而來的除了熱潮,還有喧囂的人聲,外城繁華十里,軟紅十丈,花天錦地,車馬粼粼。
開了車窗往外望去,店肆林立,人來人往,不可言說的熱鬧繁華。越往宮城走,越是亭臺樓閣,飛檐斗拱,建筑無比恢宏壯闊。
比之外城,此處又更加井然有序,街道輔磚,行人寬衣長袖者多,面色也更紅潤白嫩。
只是……
林淺望向一旁光線昏暗的小巷,隱藏在黑暗中有不知幾雙眼睛,盯著大街上的行人,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。
哪里都有貧富,哪里都有光照不到的地方。
林淺淡淡地收回了視線。這世界最繁盛之地,不過如此。
她心里有些說不出來的失望,卻也知往事不可追。
只能安慰自己:生產(chǎn)力低局限罷了。
“小姐,千金臺到了?!鄙磉叺暮鲋萝?,已經(jīng)有小廝在千金臺大門候著,看見她們忙上來見禮。
“林家姑娘可算到了,我們屠二爺在樓上正等著您呢!”
林淺頭戴帷笠,向他輕輕一點(diǎn)頭,踏入了千金臺。
千金臺,天啟四大賭坊之首。它號稱千金臺,是因為它的正中央的確是一座由千金打造的高臺。上至蕭氏貴胄,下至富賈豪商,能踏進(jìn)千金臺的,絕對不是普通人。所以在這里,沒有誰是金貴的,無論是誰在這里輸了錢也只能乖乖認(rèn)栽,只因為千金臺背后的大老板身份神秘,曾經(jīng)戶部尚書的長子在千金臺輸了錢大鬧了一場后莫名消失,第二天那名公子就被一輛馬車運(yùn)到了尚書府前,沒有丟了性命卻永遠(yuǎn)地失去了一只右手。
林淺一進(jìn)來,就聽見了不知哪個賭徒的嘶吼,尖銳又刺耳。
莊家十分熟練地讓人用粗布堵了嘴,丟出了千金臺的大門。
帶路的小廝笑著賠罪。
林淺沒有說話,她眼睛簡單一掃,看見有衣著輕盈,身材曼妙的女子們坐在賭桌之上,一雙纖纖玉手搖動著手中的寶盒。
在賭徒中間,時有瞳孔藍(lán)色、披著各色頭發(fā)的異國人穿梭著。
倒是十分惹眼。
賭徒們高聲喊叫,一個個眼睛血紅,命根子一樣盯著桌上的寶盒。輕輕一掀開,就有人呼天搶地地痛哭,有人仰天大笑,病態(tài)的情緒被放大,賠紅了眼的人想掀翻賭桌卻被莊家養(yǎng)的武士一把按住,死狗一樣拖出大門。
林淺淡淡掃過,一手扶著含姜的腕,上了二樓一處精致的廂房。
鑲金嵌銀的屋子里有涼爽的微風(fēng)拂在身上,在這炎炎夏日叫人身體舒暢,林淺打眼一瞧:廂房正上的塌上屠二爺一身黑底織金錦袍,腰帶上珠寶閃爍,發(fā)上一頂金鑲玉冠,整個散發(fā)著一股金子的光芒。
他身旁各有兩個絕色美人為他搖扇捏肩,身前放著一個大大的金盆,里頭滿滿地堆著幾塊人臉大小的冰。
“林姑娘,許久不見了,可是又想到什么好點(diǎn)子一起來賺錢?”
屠二爺靠著榻,語氣十分漫不經(jīng)心,一雙眼睛里卻射出商人獨(dú)有的精光。
林淺已經(jīng)落座,正飲了一口冰鎮(zhèn)梅子茶,聞言也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他:“前年出的新玩意兒你賺了不少,要是再來幾個怕是你忙不過來?!?/p>
她那過世的母親和不知行蹤的外家當(dāng)初可是天啟數(shù)得上號的豪門,給林淺留下最大的一筆遺產(chǎn)就是千金臺一成的紅利。
當(dāng)初她花了不少功夫才順利接下來,又順道開了幾個新賭法,收益頗豐。倒是讓原本蠢蠢欲動的屠二爺安分了一陣子。
兩個美人從屠二爺身邊退開,悄無聲息地到了林淺身后給她慢慢搖著扇子。
“誰會嫌銀子多呢?”屠二爺哼笑一聲,坐直了身子。
拍了拍手,身后突然出現(xiàn)三五個精壯的武士,各自手里捧著一大摞賬本。
“這是上一季的賬本,只不過前些日子一直下雨,雪月城路途遙遠(yuǎn),手下人擔(dān)心弄臟了賬本,才沒有及時送去,林姑娘不會怪罪吧?!?/p>
林線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冷凝。
“哪里有什么怪罪不怪罪,不過是不用心罷了。千金臺事多,屠二爺難免疏忽也是有的?!倍诉^梅子茶喝了一口,林淺站起來,
“既是如此,我也只好找別的賭場談?wù)勑聢鲎有峦娣?。前年的幾個已經(jīng)讓千金臺賺了不少??偛荒芤恢弊屇阗嶅X,不給同行們一條活路啊?!?/p>
衣袖如云,少女容光絕世,說出的話卻市儈精明:“千金臺是你的是千金臺,我插手賬面確不妥,日后也不必送來了。我的利一文不動地抬到莊子上就行了?!?/p>
想要她出力,又不想讓她管事,做什么看秋大夢呢?
林淺拂袖而走,屠二爺見狀連忙從榻上起身攔住,“哎,林小姐這是做甚,屠某對小姐什么時候不用心過?實(shí)在是前些日子見天地下雨,怕賬本路上有損才拖到現(xiàn)在。莫要多想了,千金臺的新場子還需要你我多操心,這種時候小姐怎么能做甩手掌柜?”
屠二爺浸淫商業(yè)這么多年,變臉已經(jīng)十分熟練,對能帶來利益又有脾氣的人軟下身段是必修課。
只是如果這人手伸得太長……
屠二爺眼底有厲色閃過,面上還是幅笑意盈盈的樣子。
林淺就坡下驢,兩個心都不怎么干凈的奸商互相扯皮了幾個時辰。
等到烏日西垂,整座千金臺點(diǎn)起星星盞盞的燈,兩人才勉強(qiáng)達(dá)成共識,以后凡是林淺主持的項目都要用她安排的人,以前的也一樣,而且她要看到更細(xì)的賬。
但林線也不能和其他賭場有牽扯,也不能伸手金臺原本的事。新場子四六分,舊場按以前的九一分,屠二爺咬牙應(yīng)了。
這林家姑娘長得一幅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樣,怎么一點(diǎn)虧都不吃。見多了目下無塵視金銀為俗物的美人,乍一見到一個這么世俗的著實(shí)讓他有點(diǎn)驚訝。
“生意興隆?!?/p>
林淺端過侍女送來的酒杯,遙遙對屠二爺一舉。
“借林小姐吉言。”屠二爺也接過酒杯,二人隔空一碰,旋即一飲而盡。
事情談完,林淺也沒有再留的意思,屠二爺派人送她們出去。
此刻夜晚已經(jīng)來臨,但整座千金臺燈光煌煌,無數(shù)燈燭映著金光,耀明無比。
林淺下樓時看見仍舊人來人往的千金臺,很懷疑皇城難沒有宵禁么?今天也不是什么節(jié)日啊,正常來說這種時候大街上應(yīng)該禁行了。
算了,都有江湖城派割據(jù)了,沒有宵禁算什么?
“回去吧。”上了馬車,林淺吩咐道。
她在天啟有不少房產(chǎn)地產(chǎn),只是不常住在這里而已。
今夜月明星稀,天啟各處燈火不斷,尤其是……
教坊司、司樂坊、萬花樓……各種或是尋歡或是宴飲的地方,更是熱鬧無比。
絲竹笙歌起,紅袖彩衣招,笑語盈盈至,媚眼如絲拋。
林淺看了一眼樓上輕袖飄飄的女子,慢慢地嘆息一聲。
她上輩子在象牙塔里被保護(hù)得太好了,剛開始哪里見過這種場面?
現(xiàn)在對于這個世界動不動就是玩命的風(fēng)氣也漸漸適應(yīng)了。這么多年連她自己手上也沾了血,實(shí)在是……環(huán)境改變?nèi)税 ?/p>
車轍輾過一路月光,最后停在烏衣巷的一座精致府宅前。
“千金臺雖大,但玩法也就那么幾個,實(shí)在無趣得很?!绷譁\坐在妝臺前,卸下頭上的釵環(huán),有一搭沒一搭地梳著頭發(fā)。
含姜站在一旁,把頭飾收進(jìn)盒子里。
“那小姐想去何處游玩?”她請點(diǎn)了發(fā)釵的數(shù)量,“碉樓小筑的酒十分出名,司樂坊的舞也冠絕天下,還有西城郊的溫泉山莊,我們在那里有一片林子。”合上蓋子,她又突然想起什么,悄咪咪湊到林改耳邊,
“還有醉海棠的倌人,一個一個生得唇紅齒白……小姐要不要……”
林淺梳頭的手一頓,輕輕瞪了她一眼。“說什么渾話,也不怕人笑話?!鄙焓执吝h(yuǎn)了她的臉,斥道:“你家小姐不缺男人喜歡,不用花錢去找?!?/p>
“小姐這就說錯了,”含姜笑著躲過她的手指,“喜歡小姐的那些人大多端得很,舔著臉說喜歡小姐,結(jié)果說的話做的事分明是喜歡自己。醉海棠的公子們性格溫順又能歌善舞,有不少公子才華橫溢,能信手提筆作詩。我不過是想著小姐喜歡詩詞,正好去找?guī)讉€解語花松快松快?!?/p>
林淺:“……”
驚恐地看了一眼一臉習(xí)以為常甚至還有點(diǎn)躍躍欲試的含姜,不是,我以為你只是在開玩笑?感情我才是清朝人?
江湖這么開放的嗎?
含姜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驚訝,笑著把她手里的桃木梳放下,“小姐不喜那些狂蜂浪蝶,換些口味也好。天啟城許多貴女夫人都對醉海棠推崇有加,小姐也不必?fù)?dān)心染上不干凈的東西,里面的清倌人不少?!?/p>
林淺:“……”
家人們誰懂啊,我成封建余孽了。
誰家好人十六七歲去找男模??!
哦,她早過了及笄禮,在這個世界已經(jīng)可以結(jié)婚了。
最后林淺以自己對男人暫時沒什么興趣為借口把這個話題揭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