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唐,我什么時候才能出院?這都過了24小時了吧?”
靜謐的醫(yī)院病房內(nèi),祁煜不滿的發(fā)著牢騷,語氣算不上友好,他雙手抱胸,視線全程放到病房外面,雖然眉頭緊鎖,但仍是一副期待的表情,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人的樣子。
“醫(yī)生說最起碼要到今天晚上才能辦理出院手續(xù),你再等等,好不好,祖宗?”
唐知理一只手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,另一只手里還拎著冒著熱氣的餐點,看起來是熱粥一類的食物。
他把吃的放到小桌子上,不嫌麻煩的一樣一樣都擺放出來,還把勺子和筷子遞給祁煜,語氣趨近于輕哄,“好了,快吃吧,剛才不還吵著餓了?”
對方接過筷子,眼神又向病房外瞟了一眼,“話說,她還沒來嗎?”
“誰?你這大畫家平日里就不喜歡往人堆湊。”
“還能有誰?我的保鏢啊,我被異能量侵害的都變成人魚形態(tài)了,發(fā)高燒差點死在浴缸里,她都不來看看我嗎?”
唐知理接著揉太陽穴,長嘆了一聲,大腦里盤算著該如何措辭和他解釋這位‘保鏢’家里發(fā)生的事,還在聽著他的牢騷,什么‘臭丫頭’‘沒良心的小壞蛋’‘一肚子壞水的傻妞’‘還說什么喜歡我,我呸’這樣的話不斷的從他嘴里吐露出來。
“小夏的家里...”
這幾個字一出口,祁煜頓時止了聲,他看向唐知理,“你說清楚,她家里怎么了?”
他的心跳驀地漏掉了半拍,突然回想起剛才看手機關(guān)于前幾天的新聞時,播報的內(nèi)容:臨空市花浦區(qū)一住宅區(qū)一戶人家發(fā)生重大爆炸事故,目前爆炸造成了兩人死亡,據(jù)幸存者闡述,死亡的是自己的奶奶和兄長,而她本人是深空獵人的一員,目前爆炸原因仍在調(diào)查中,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蓄意報復(fù),請關(guān)注后續(xù)報道。
他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現(xiàn)場的圖片和文字,根本沒往在意的女生身上想,仔細(xì)思考,那個笨蛋好像和他提起過,她還有個哥哥叫夏以晝,兩個人從小的時候是被奶奶撿回來的孩子,三口人相依為命。
祁煜慌張的拿過自己的手機,手指輕微的發(fā)顫,在屏幕上來回的滑動著,最終在通訊錄找到了‘小保鏢’三個字,迅速撥打了過去。
唐知理想攔住他,眼下這個節(jié)骨眼,人家小姑娘怎么可能接你的電話。
‘嘟嘟’的聲音回蕩著,果不其然。
“事故是四天前發(fā)生的,我聽陶小姐說,獵人協(xié)會給了她兩周的假期,讓她處理后事順便...順便緩解一下心情,你現(xiàn)在聯(lián)系她,不可能...”
“老唐?!逼铎虾敛华q豫的打斷他,“她在哪?”
唐知理感覺頭皮發(fā)麻,太陽穴跳的更疼了,“我不是跟你說了,現(xiàn)在先別打擾...”
“你不懂?!逼铎弦贿呎f著,一邊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,他掀開被子走下床,動作麻利的把衣服穿好,“我了解她的,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讓我的小姑娘一個人面對,我要去找她。”
拗不過這條倔魚,唐知理只好妥協(xié),他清楚這位獵人小姐目前的處境,也認(rèn)定只要是他祁煜想做的事情,十頭牛都拉不回來,為了以后這家伙能出更多優(yōu)秀的畫作,現(xiàn)在看來還是讓這兩個人在一起比較好,見不到夏喬之,他恐怕無心創(chuàng)作。
“你給陶桃打電話就行,她和蔣楠隊長作為獵人協(xié)會的代表,參加了葬禮?!?/p>
祁煜輕輕的點了下頭,剛走到門口,就轉(zhuǎn)過身看向他,“抱歉老唐,幫我向關(guān)醫(yī)生打個招呼,就告訴他,我已經(jīng)沒事了?!?/p>
唐知理無奈的扶額,擺擺手,示意他趕緊走。
...
今日的臨空市依舊是車水馬龍的繁忙。
但早上還晴朗萬里的天空,此刻卻陰云密布,烏云像是暗涌一般,從天的另一邊堆積過來。
看樣子,要變天了。
時間接近傍晚,夜幕不算降臨,然而醫(yī)院樓頂上的紅十字指示燈卻已經(jīng)亮起,那紅色有些鮮艷,在祁煜的眼中突兀的跳動著。
他不敢猶豫,盡管他維持著面上的平靜,內(nèi)心卻焦急得要命,他怕自己的保鏢小姐會被這股巨大的悲傷壓垮,他怕她倒下時身后空無一人。
打開車門時,雨滴敲打著車頂?shù)穆曇粢呀?jīng)響起,祁煜煩躁的鉆進(jìn)車?yán)?,先是拿出手機給陶桃打了個電話。
等待了一會對面才接聽,聽筒剛貼近耳朵,便聽到了某位沒好氣大畫家的聲音。
“祁煜啊,你怎么突然給我打電話了?”
“你們在哪?”
另一邊的陶桃還在裝傻充愣,“啊,什么?”
“我是說,葬禮在哪辦的?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還沒結(jié)束吧?”
聽出了他的不耐煩,陶桃索性走到一邊,專心接聽電話,也不再做任何隱瞞。
“在白沙灣這邊的住宅區(qū),淮陽路18號,據(jù)說是之之的奶奶留給她的房子,我們就在里面?!?/p>
祁煜一邊接聽著,手底下已經(jīng)調(diào)整好了導(dǎo)航,“知道了,馬上到,對了…之之還好嗎?”
先是一陣沉重的嘆氣聲,陶桃頓了頓,才說道:“傻子都能看出來她在強撐著,不過我沒想到的是…”
話說到一半,祁煜直接掛斷了電話,留下一串嘟嘟的聲音給陶桃,她倒也沒計較什么。
蔣楠和陶桃兩個人到這里時是上午,現(xiàn)在是下午了,卻都沒能吃上一口東西,讓二人沒想到的是,雖說夏喬之和夏以晝是奶奶撿來的孩子,但這個家庭的親戚并不算少。
張素在家里排老二,上面還有個哥哥,下面有三個妹妹和兩個弟弟,這樣一大家子湊到一起,七大姑八大姨的,可想而知有多熱鬧。
“這哪是有人去世啊,說是婚禮現(xiàn)場都不為過吧?”
陶桃看著那群親戚有說有笑的嘴臉,小聲的嘟囔。
蔣楠‘嘖’了下嘴,拍打了她一下,“注意言辭,就算我們再帶有個人情感,這次出來畢竟是代表政府部門?!?/p>
“好嘛楠姐,我知道了…”
陶桃又往夏喬之的方向看了一眼,表情充滿了擔(dān)憂。
女生一個人坐在那里,這是一張很大的方桌,其他的親戚在她對面,正在有說有笑的。
墻上還掛著她和張素、夏以晝的合照,三個人笑的很開心,看樣子好像是在海邊。
夏以晝在署里的工作很忙,一整年下來不是在天上飛要不就是在集訓(xùn),能回來陪同奶奶出游的時間少之又少,所以但凡有一次一起出去游玩的時光,夏喬之都會記得非常清楚。
可是此刻照片上的笑容卻深深地刺痛著她,不知道盯著看了多久,眼睛酸脹,隱隱約約的疼了起來。
她以為自己哭了,但是并沒有。
夏喬之不認(rèn)識這些親戚,在她的記憶中好像也從沒見過,奶奶似乎也避諱著和他們兄妹二人談?wù)撟约旱挠H情關(guān)系,從前是她不懂,不過今天看來,的確是和他們格格不入的。
幾個姨婆雖然穿著還算樸素,但手腕上、脖子上都佩戴著華麗的首飾項鏈,珍珠和鉆石翡翠在燈光的映襯下晃的她眼暈。
夏喬之的耳根子也沒清凈,聽了一整天他們聊的閑天,這里面大部分的人前幾個月才見過面聚過會,一年下來總要湊在一塊幾次。
可是奶奶呢?作為他們的姐姐長輩,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過吧?
更有甚者在今天剛見面時,就跑來問奶奶有沒有立下什么遺囑,給她留了多少錢之類的。
“哦喲,你奶奶這個人退休金可不少,省吃儉用了一輩子,平常不舍得花,肯定攢下了不少錢。”
“我們孫子準(zhǔn)備今年考大學(xué)了,這上了大學(xué)方方面面都要用錢,親戚一場,總不能不管吧?”
諸如此類的話,聽的夏喬之耳朵都要起了繭子。
她雖不是社恐,但是也不擅長應(yīng)對這樣復(fù)雜的人際關(guān)系,她很想把這層表面和諧的窗戶紙捅破,大聲的告訴所有人,離這個家遠(yuǎn)一些,離已經(jīng)故去的人遠(yuǎn)一些。
她很想很想。
但她沒有勇氣。
最后一頓飯本就沒能吃完,現(xiàn)在的她更不想讓奶奶和哥哥看到自己和親戚們撕破臉的樣子。
男人、女人、老的、年輕的、小孩子們,笑聲吵鬧聲議論聲不絕于耳地響起,夏喬之甚至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,從四面八方,各個角落通通的,向自己襲來,像是密密麻麻的網(wǎng),從里到外的包裹住她,不透一絲的氣。
“誒,小夏,我聽說你認(rèn)識那個有名的大畫家祁煜?你在給他賣命當(dāng)保鏢?”
別再說了,求求你們了,別再問我任何問題了。
“我女兒特別喜歡他,還說他是理想型呢,你能不能幫忙介紹一下?”
女人臉上的笑在夏喬之的眼中逐漸扭曲起來,仿佛有個漩渦不斷的在涌現(xiàn),猙獰著所有人的表情,直到變成一個個黑點,將周遭全部染成一片漆黑的顏色。
人性在此時此刻,是洪水猛獸,是流沙飛石,毫不掩飾,不做任何偽裝的一點一點吞沒她。
她低下頭,狠狠地握緊了拳頭,逼迫自己不去聽這些聲音。
整個人像是墜入無邊無際的領(lǐng)域,從心臟向外蔓延擴張的藤蔓漸漸的纏繞住她整個人,讓她無法呼吸,快要窒息。
拜托了,誰都好,只要…只要能帶我逃離這里,去哪里都好…
“她不是我的保鏢,賣命這個詞太難聽了?!?/p>
夏喬之猛的扭過頭,看向了聲音的來源,那個人堅定的站在那里,一直干澀的眼眶突然就濕潤了起來。
她嘴唇微微的顫抖,隱忍般的看向男生。
祁煜皺緊了眉頭,這才不過一周沒見,感覺她就已經(jīng)單薄的不成樣子了。
“夏喬之是我最在意的人,我不需要她保護(hù),相反,是我要保護(hù)她,比如眼下這個時刻,我負(fù)責(zé)帶她逃離這里,自然也就不用回答你們愚蠢的問題了?!?/p>
陶桃和蔣楠也有些驚訝,一小時前才掛斷電話,從Akso醫(yī)院趕到這里,怎么著也要90分鐘,他居然這么快就趕到了…
那個親戚見此形勢,死要面子的非要再多說一句,“這么快就發(fā)展成這種不正當(dāng)關(guān)系了?看來…”
后面的話夏喬之沒有聽到,陶桃立刻跑過來捂住了她的耳朵,“張素奶奶這么善良純樸的人,怎么會有你這種沒有素質(zhì)的親戚!”
“陶桃,不許沒禮貌?!?/p>
蔣楠也走了過來,她看著面前這個女人,不急不緩地開口道:“這位阿姨,聽您先前說也想讓女兒成為深空獵人,我是隊長,也主要負(fù)責(zé)考核,依我看,令愛的身體素質(zhì)還是換個出路謀生吧,畢竟我們要四處討伐流浪體,體重過重是會拖同伴后腿的,到時再把自己的命搭上,就不劃算了,您說呢?”
“你…!”
見這婦人被堵的無話可說,陶桃內(nèi)心狂笑,還不忘沖著她挑釁般的吐了吐舌頭。
夏喬之的指尖被人緊緊握住,她轉(zhuǎn)過頭發(fā)現(xiàn)祁煜沖她笑了笑,“之之,過來?!?/p>
走近一些后,他干脆將手指穿過她的指縫間,五指相扣帶著她離開了這個房子。
兩個人在外面站定,沒有了屋內(nèi)的喧鬧,這會安靜了不少。
“勇敢的美人魚騎士終于把他的公主殿下從魔窟中救了出來?!?/p>
他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手,不錯目光的盯著她的臉頰,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
祁煜心疼的將夏喬之抱進(jìn)懷里,一只手掌溫柔地覆在她的頭上,另一只手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背。
“傻瓜之之,我在這里,你可以不用這么強撐著自己了,你一定很難受,想哭就盡情的哭出來?!?/p>
夏喬之緊緊的抱緊他的腰身,整張臉埋在他的胸前,“你怎么…怎么現(xiàn)在才來…我快受不了了…”
祁煜低下頭,側(cè)臉輕輕的貼了貼她的頭頂,“對不起,是我不好,來太晚了,這種葬禮,我根本就不應(yīng)該讓你參加,這都是一些什么人?實在是太惡心了!”
“小魚…”
“嗯,我在?!?/p>
“我好想你?!?/p>
在那個險些讓人窒息,快要喘不上氣的環(huán)境里,我的確是在等待著你,的確是在努力的思念著你并期望你的到來。
祁煜的心頓時軟的一塌糊涂,他和夏喬之額頭相抵,鼻尖蹭了蹭她的,“我也是,好想好想我的之之,不過這會你需要大哭一場,別憋在心里再憋壞了?!?/p>
他拍著她的背,安撫道:“能夠撐到現(xiàn)在,之之一定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吧?覺得累了的時候,盡管去逃避,你可以不用那么完美,不用對每個人笑,在我這里,我希望你多多依賴我,你身后還有我?!?/p>
可能你自己咬緊牙關(guān)走了很遠(yuǎn)的路都沒有喊疼喊累,但卻因為別人一句安慰的話就突然淚流滿面。
夏喬之終于痛快地哭出聲,不用壓抑著情緒。
祁煜就這樣一直抱著她,雨已經(jīng)不下了,雨后有清新的草香混合在泥土中,散發(fā)著讓人安心愜意的味道。
“好些了嗎?”祁煜說著,指腹溫柔地擦拭著女生臉上的眼淚,“我覺得有件事你需要做出決定了?!?/p>
夏喬之眨著眼睛,不明所以,“啊,什么事?”
哭腔中帶著明顯的委屈,讓祁煜又忍不住把她擁住,“就是…你要不要住到我家?畢竟我也不放心讓你一個人生活,而且嘛…我自己也挺孤獨的…”
“小魚騎士正式向公主殿下發(fā)來同居邀請,你除了接受還是接受,沒有第二個選項哦?!?/p>
小姑娘的臉上有了些許笑意,輕點下頭,“嗯,公主接受邀請。”
“真的嗎!”祁煜開心的湊過來,嘴唇在距離夏喬之唇角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。
哦對,之之現(xiàn)在還不是他女朋友。
誰發(fā)明的曖昧期啊…可惡。
“以后我就是你的家,我?guī)慊丶?,之之?!?/p>
“好!”